蘇小淮坦然地把少年看了起來。

    被她這般直勾勾地看著，他只覺得頗不自在。他雖然明白，自己眼下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她如此望著他，想來也只不過是出于長輩的關(guān)懷罷了。

    可他，內(nèi)里到底是一個業(yè)已廿三的男子。

    她生得很美，他上輩子就知道。

    可真正讓他記住她的美的，卻是在昨夜的高臺上。

    她擋在自己的身前，如烈火一般的大紅嫁衣點(diǎn)燃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他心口似是大力地跳動了一下。

    卻又在他想起她的身份的時候，他就好像被一桶冷水從頭頂澆下，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她是他的嫂子，她深愛著他的大哥。

    在上輩子她毅然拔刀自刎隨大哥而去的時候，他便深深地記住了這一點(diǎn)。

    她是一個值得他敬重的嫂子。

    上輩子的那十年里，他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而且今后……也不會有例外。

    蘇小淮看了他出神半晌，突然回過神來，只見他一直斂眸看著前面的雪地，面無表情，手上也沒有動作，就像是被冰雪給凍住了一般。

    蘇小淮頓了一下。

    他一定很難過吧。

    至親離世，從此以后，他在世上便再也沒有親人了……

    蘇小淮坐直了身體，抬手將他抱住，把他按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

    只聽他悶悶道：“嫂子？”

    “你別怕。你大哥走了，還有我?！碧K小淮撫了撫少年的腦袋，溫柔又堅(jiān)定地道，“從此以后有嫂子照顧你，我就是你的親人。”

    少年似是顫了一下，而后沒有再說話。

    許是在寨子外沒能吃到什么好的東西，他的身子單薄瘦弱，縱是他裹了棉衣，也教人覺得他瘦得有些硌人。

    蘇小淮抱著抱著，便更是心疼起來。

    “以后你就待在這寨子里，什么都不用怕，只要嫂子在一日，嫂子就養(yǎng)你一日。出了什么事，有嫂子替你撐腰，嗯？”

    說完，蘇小淮竟是把自己給感動了，差點(diǎn)兒掉出幾滴眼淚來。

    想來，一個沒了親人的孩子若是聽到這樣的話，心里會有很大的觸動吧？

    蘇小淮這么一想，頓時就沒了淚意，反倒變得有些期待起來。

    ……那這孩子會哭嗎？會感動地抱緊她叫嫂子嗎？

    蘇小淮等著等著，就在她以為她快要把少年給悶死了的時候，少年終于應(yīng)了一聲：“好?！?/br>
    蘇小淮：“……”

    這孩子一點(diǎn)兒都不可愛！

    蘇小淮剛想撒手，便突地被少年回抱了一下。只聽他道：“那今后，嫂子也有親人了，莫要難過?！?/br>
    話落，她一怔，眉眼一柔，只覺心里暖得一塌糊涂。

    ……嗯，他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兒可愛的嘛。

    她拍了拍他，等他松了手，再道：“二狗子，嫂子讓人教你讀書識字，今后考取功名可好？”

    他聽到這話，只覺有些奇怪，不知這嫂嫂為何突然提起這話，遂問道：“這是為何？”

    蘇小淮犯了難，總不能把渡劫的事情說出來吧？她遂想了想，謅道：“這是你大哥的心愿?！?/br>
    嗯，她應(yīng)該也不算亂說。畢竟在柳大狗還沒有當(dāng)土匪的時候，他還是一心盼著自己的弟弟能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嘛。

    他聽罷，倒是沉默了下來。

    上輩子，他第一次經(jīng)歷大哥身死之事，又未得嫂嫂相認(rèn)，是以在聽聞大哥死后，他幾乎是懵了神，好半天沒有任何反應(yīng)，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直到聽聞嫂子自刎以后，他才回神大哭出來。

    彼時他年紀(jì)尚小，有那般反應(yīng)也是沒辦法的事。

    后來，他被寨中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問他是何人，他愣住了。

    他那時只記著大哥曾對他說，若是沒有得他的同意，萬萬不可說出自己的身份。所以他面對眾人的詢問時，他只懂得保持沉默，搖頭作不知。

    大哥已死，劉大爺亦無法照拂他，他沒有能去的地方，也再也沒有能依靠的人，寨子里的人見他可憐，遂將他留了下來，他照辦，只是隱瞞了自己的名姓，做了一個小嘍啰，而后一步步爬上去，認(rèn)清了一些人，更看清了一些事……

    看清了一些，讓他憤恨不已的事。

    死的時候，他從未想過他能再重活，只嘆恨自己將抱著未了的仇怨而終。

    可眼下，他既然活了，那就一定不會再放過這個機(jī)會。

    柳家寨，他要。

    大哥的仇，他報！

    只是，他眼下年紀(jì)尚小，一沒有能力，二沒有勢力，三還不到能報仇的時候，既然嫂子這樣說了，那不如先聽她的話，今后他再作打算便是。

    這般想著，他點(diǎn)頭道：“都聽嫂子的?！?/br>
    蘇小淮聽罷心喜，道：“二狗子真乖！”

    少年：“……”

    “不過既是要讀書的話，還是要取個大名吧？”蘇小淮摸了摸下巴，冥思苦想，“叫什么好呢？我又不大會取名，要不問一下沈子明？他好歹是個秀才——”

    “敬齋。”他驀地道，望過來的眸眼深深，“柳敬齋?！?/br>
    蘇小淮心頭一跳，問道：“這是誰與你的名字？”

    “是許先生，”他頓了一下，補(bǔ)充道，“劉大爺做工的那家主人。”

    “柳敬齋、柳敬齋……”蘇小淮將他名字在唇齒間過了幾遍，笑道，“是個好名字，那以后嫂子便喚你阿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