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會(huì)有事的。

    她不會(huì)有事的……

    她——

    柳敬齋突地只覺一陣鉆心的疼痛，單膝跪倒下去。

    柱子大驚：“柳哥！”忙忙蹲下去扶他，“柳哥！柳哥怎么了？！”

    頭暈?zāi)垦?，吵嚷聲漸漸止息。他只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dòng)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耳鼓，又重又沉。

    你……可還記得我的名字？

    期期艾艾的詢問聲在他的腦中響了起來，他愣了一下。

    她的聲音、她的樣貌，卻越發(fā)鮮明了起來——

    他想起，她曾窩在他的懷里問他：

    若是我死了，你會(huì)怎么樣？

    他想起，她曾橫劍指著他的脖頸厲聲道：

    我的徒弟，由不得你說三道四！

    他想起，她那雙執(zhí)拗晶亮的眼，想起她說，奴家除了爺，再不會(huì)有旁人。

    想起她問，你的妻，是誰？

    想起那年那月，寒梅怒放、十里紅妝……

    他想起，他問她：可有名姓？

    她說、她說——

    朦朦的微光自東邊的山坳綿延而上，那是一縷最絢爛的晨曦，驅(qū)散了黎明幽夜的霧靄，沖破了黃泉路上奈何橋邊的那碗孟婆湯。

    小淮……

    小淮，

    蘇小淮。

    “開城門！”他撐身而起，大步下樓。

    柱子大驚，急忙追趕上去：“柳哥！柳哥您這是要去哪！”

    他不答，步履匆匆行至城樓下，他翻身上馬，狠狠地一抽鞭，飛馳而去。

    ——他要去找她。

    第136章 第七劫（完）

    日頭要將落了, 半縷殘陽死死地攀在遠(yuǎn)山群上, 執(zhí)拗地發(fā)著光亮。

    仿佛拄杖在等, 那未及歸來的游人。

    蘇小淮躺在板車上，虛虛地扶著左胸膛上插著的羽箭, 凝了一層又覆上一層的稠血，糊了她的指間。

    “駕！駕！”

    馬蹄踏踏卷起漫天塵土，車輪轱轆飛轉(zhuǎn)似是要散架了一般。搖搖晃晃, 顛顛顫顫, 倉促鋪就的稻草掩不住板車的梆硬, 更抵不住砂石路的磕絆, 蘇小淮周身都疼, 卻又在迷迷糊糊中，哪里都覺不出疼了。

    她以自身所有的靈力相搏，勉力將原本不過半刻可定的敗局, 硬生生拖延了一整日。近午時(shí), 淼州城里的百姓便全部撤去了，南門亦是被炸掉了。眾人本可以從東邊撤退, 去原清與大部隊(duì)匯合，可她卻不得安穩(wěn), 生怕弟兄們被精兵趕上，更怕柳敬齋得了消息返程時(shí), 在這淼州城迎上了敵軍。

    戰(zhàn)事被拖到了午后, 在她的術(shù)法與弟兄們玩命的抵御下, 敵軍也沒討得好去。見時(shí)候差不多了, 她便下了“棄城”的命令，向東而去，并祭出余下的所有靈力，炸掉了淼州城東門，這樣敵軍便不會(huì)追到此處來了。

    在她的保護(hù)下，幸得無人再丟性命，弟兄們一切都好，只是臨行前，她中了這一箭。

    傷說不得致命不致命，但到了那個(gè)時(shí)候，她終究是要去的。

    這倒是天命。

    蘇小淮本想笑啐，卻扯得心口生疼。

    板車晃蕩得她昏昏欲睡，她不知道自己還能醒多久，只兀自吊著一口氣，等著那司命女娃的出現(xiàn)。

    蘇小淮睜大眼，盯著天。

    她喟嘆，只有在躺下來的時(shí)候，才能知道，原來天是有這么的遼闊。

    赤紅的云彩，似滿城的鮮血。她一點(diǎn)點(diǎn)仰頭、仰頭，抬到她覺得呼吸困難的時(shí)候，便見那血，慢慢地流到黑夜的深淵中去了。

    忽然，司命的腦袋從半空的裂縫中冒出來，聲音里帶著喜樂：“妖精你真棒！任務(wù)完成啦！妖——”她哽了一下，見到蘇小淮身上猙獰的傷，嚇了一大跳，“嗚哇妖精！你這是怎么了？！”

    蘇小淮困得說不出話，只是沖司命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司命飄到蘇小淮身邊，看著那羽箭，一癟嘴，眼淚嘩啦啦地流。她一邊哭，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妖精，你疼嗎？”

    蘇小淮道：“疼吧?！?/br>
    “那你為什么沒有哭呢？”

    蘇小淮咧開泛白的嘴唇笑了笑，不答只問：“什么時(shí)候可以走？快些走吧，可要疼死我了。”

    司命忙忙點(diǎn)頭道：“馬上就可以了，我去把通路再打開一點(diǎn)，你的靈體——娘耶！”

    話到一半，司命連帶著那通路開口突地便消失了。

    蘇小淮懵了一下，不知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覺得車馬竟是停了下來。

    眾人齊喊：“柳哥！”

    她一震，倏然間落了淚。

    她原本以為，這輩子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柳敬齋走到了她的車前，目光下落，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剎，那雙瞳眸猛縮。

    她見他神色凝重，不敢哭，于是便笑了，卻不想這一笑，他的臉色便越發(fā)沉了下去。

    他轉(zhuǎn)身，向眾位弟兄發(fā)令道向原清去，眾人得令，整頓起來。末了，他蹬上車來，將她緩緩地抱進(jìn)懷中，伸手去解她的上衣，想要探看傷口，手指卻是哆哆嗦嗦的，不聽使喚。

    車行了，她倚在他的懷里，便覺安穩(wěn)了許多，連砂石路的顛簸都能忘去那般。

    他的懷抱很暖，亦或說有些發(fā)燙。鼻子偶爾捕捉到了他似有若無草木香，卻又被她身上的血?dú)獍缘赖刈查_，她嗅得很辛苦，卻又是那樣的歡喜。

    右耳貼在他的左膛前，那顆心“咚咚”地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