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補
用過晚膳后,將近一更,快到戌時了。 徐夫人找了個借口出去,把內(nèi)室留給兩位宮妃。 宮女宦官們收拾了衣料針線等物,在李充儀的示意下退出內(nèi)室,只剩下朱瑩,疑惑道:“娘娘,何事要這般鄭重,連夫人都出去了?” 李充儀神情復(fù)雜,看了她一會兒,輕聲道:“朱meimei,我等身為天子妃妾……” 她在“妃妾”兩個字上咬了重音。 朱瑩不明所以的坐在那兒,眼神甚是茫然。 李充儀見她這副樣子,心中暗嘆,溫言軟語道:“你我自應(yīng)持身守正,勤讀《女則》《女誡》?!?/br> 朱瑩恍然大悟,微微低了頭:“娘娘教訓(xùn)的是,我這幾天,確實躲著尚儀大人走,沒有聽她講學(xué)……” 這下李充儀真的想大嘆一口氣了。 她語重心長的說:“meimei,自古以來,君為臣綱,夫為妻綱,圣上對于你我,既是君,又是夫。” 朱瑩沒什么表示,繼續(xù)低著頭。李充儀為人好是好,可惜總是會說這種酸倒牙的話。 宮里才有幾個人能時時刻刻見到皇帝啊,一般人會宮規(guī),就能應(yīng)付大多數(shù)情況了。 像她這樣被皇帝厭惡了的,只要表面上規(guī)規(guī)矩矩的,做得很死板,皇帝就算想雞蛋里挑骨頭,也不好罰得太過。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只聽李充儀繼續(xù)道:“我等要安分守己,平日里針織、防線,以侍奉圣上為己任……” “娘娘說的是,我都明白?!敝飕摰?。 李充儀狐疑的望著她,感覺朱瑩就是在敷衍自己,想了一會兒,語氣鄭重的說:“我知meimei喜歡讀書。可meimei千萬不要叫書給移了性情。” “那些男子登科取仕的書籍,meimei讀了便讀了,只明理識字即可。像是處理政務(wù)、鉆研學(xué)問,那都是男子份內(nèi)之事,與我們女子無干吶。” 朱瑩目光呆滯。 她又想起了王詠。 如果王詠在這里,大概會很高興的和她討論念書的事情吧?沒有王詠,蘇純也行啊。 她低聲道:“娘娘,或許規(guī)矩,就是要隨著人打破的,您看皇后娘娘,人都說女子要貞靜為重,皇后娘娘不也還是長于騎射?我想,讀書大概也……” 李充儀心中升起“果然如此”的感覺。 她苦口婆心,拉著朱瑩的手道:“meimei!皇后娘娘是圣上之妻,舉國之母,自古來夫妻一體,她可以踏在規(guī)矩之上,你可不行啊?!?/br> 朱瑩道:“娘娘,我不明白?!?/br> “我觀史書,晉代有位李淑賢,年才十五,便因明達有父才,被官員推舉,代父領(lǐng)州事。她在位期間,州民安肅,海內(nèi)清晏,她去世時,連百姓都在為她啼哭?!?/br> “還有蔡文姬……承亡父遺志,作《續(xù)后漢書》四百卷,又是何等大才,在史上多有贊譽。” 朱瑩輕聲問道:“為何古時候,女子有才學(xué),尚能為人所稱道,而到了現(xiàn)在,便是除女學(xué)之外,讀了別的書,學(xué)了弓馬,便要受人側(cè)目了?” 李充儀眼睛瞪得溜圓,如遭雷劈,一時語塞,捂住嘴,險些叫出聲來。 她原想了些令人心驚的猜測,可朱瑩的話語,比她想象的還要駭人。 沒料到,朱美人竟然生出了這樣驚世駭俗的想法。 女子做學(xué)問,勉強還可以,但是像晉代李秀一樣去做官―― 她可是皇帝的妃嬪??! 兩人默然相對許久,李充儀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痛心道:“meimei,你我畢竟身為宮妃,侍奉帝王,圣上不喜歡什么,咱們便也不去做什么,總歸要投其所好才是。” 見朱瑩還沒有說話,她壓上一個籌碼:“meimei人在宮中,父母弟兄卻都還在家鄉(xiāng)。你做事情,總歸要考慮他們幾分?!?/br> 話講到這份上,就差明說你不要妄想學(xué)呂后、武則天之流,免得招了皇帝忌諱,自己倒霉不說,還連累父母家人。 朱瑩眼角狠狠一抽,總算明白李充儀這場說教是為了什么。她真的沒這種想法! 畢竟她又不是什么聰明人,哪里干得過統(tǒng)治一個國家十余年的人…… “娘娘多慮了,我從未有過不良之念?!敝飕撨B忙表態(tài)。 有了這句話,李充儀略略放下心來,笑道:“我不過叮囑meimei幾句罷了,在這宮里,你我都要以圣上的意愿為重啊?!?/br> “我明白?!敝飕摵喼笨煲柑焓娜樟耍澳切┎贿^是我自己的喜好,再不往圣上面前顯的,娘娘只管放心?!?/br> 好不容易打消了李充儀無端的懷疑,朱瑩告辭,回到自己住的偏殿去。 · 此時大約戌時初,朱瑩從穿越前帶過來的作息習慣,使得她還精神萬分。 內(nèi)侍挑起燈燭,放下紗窗,隔了如水夜色。 朱瑩怕害眼,點了四五個燭臺照著,又翻起了書,只是不知怎地,無論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她支著頭,眉頭深鎖,愣愣的出了一會兒神,內(nèi)侍端了杯茶來給她。 朱瑩接了茶,目光一掃,便見侍奉她的兩個小宮女,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正強打著精神堅持。 “我這里不用人守著,你們趕快去休息,明日早起,省得挨掌事訓(xùn)教?!敝飕撜f道。 宮人們起床頗早,大都于寅時初起身,趁著妃嬪們還在休息,把該干的活計都干了,這會兒確實不能陪她再熬。 主子說話,兩個宮女頓時激靈靈的清醒過來。 困倦乃人之常情,況此時也確乎是晚了。兩個宮女困得撐不下去,在朱瑩這里,向來不算什么問題。 便有宮女揉了揉眼,笑道:“娘娘寬厚,可哪有娘娘您不休息,奴婢們反倒先睡了的理?” “我并不困。”朱瑩說。 “娘娘方才出神,不知可有什么疑難之事未解?” 見朱瑩沒有休息的意愿,那內(nèi)侍忙打圓場:“倘若可以,娘娘不防對奴婢們傾吐一番,您解了憂思,奴婢們也能消磨倦意啊。” 朱瑩頓了頓。 她剛才不自覺的想起了王詠,倒沒什么特別的想法,只是干念著他發(fā)呆。 “并無煩難,我在想中秋節(jié)?!敝飕撔α诵?,尋了個借口。 她提中秋,宮女們反應(yīng)過來了:“明日尚服局該送新衣來了,只不知今年補子上,新繡了些什么圖案?!?/br> 中秋節(jié)宮內(nèi)家宴,妃嬪們要穿節(jié)日正裝,前胸后背的補子上,都繡著應(yīng)景圖案。 這些圖案倒不一定每年相同,有時候還會變化一番,被宮人們作為難得的小驚喜來看待。 宮女們笑,朱瑩便也笑了笑。 內(nèi)侍說道:“往年月夕家宴,圣上都要在御花園開辦的,家宴散后,還會帶娘娘們各處游玩,教童子們販賣花燈取樂?!?/br> “聽著倒是熱鬧。”朱瑩抬眼看他。 原主上回中秋,病了一場,沒能趕上,記憶中對中秋家宴印象不深,她便有些興趣了。 見她興致提起來了,內(nèi)侍笑道:“更熱鬧的還在后頭呢。娘娘們可以簪花、玩牌,同圣上一處猜燈謎?!?/br> 一聽有皇帝在里頭摻和,朱瑩瞬間沒了興趣。 宮女以為她不愛這些文雅之事,忙道:“娘娘若不喜歡這些事,還能和娘娘們一處投壺、打秋千、斗百草,只是圣上便不會陪著了?!?/br> “圣上不陪著宮妃們,還要去哪里?” 難道和柳貴妃過二人世界去了? 內(nèi)侍忍不住抿嘴笑了:“娘娘們要玩耍,圣上也要玩耍啊?!?/br> “圣上與娘娘們不在同一處,自有衙門里中官女官們陪同。女官吟詩作賦,相陪太子和小公主們,中官會做打馬球、捶丸等游戲,以供圣上取樂。” 這真是……算什么中秋節(jié)啊,合著連孩子都不能呆在母親身邊! 還有那么多游戲,居然都不合起來,叫人挑著玩。 聽名字就知道比較激烈的活動,全是給男人玩的。 朱瑩忍不住小聲嘀咕:“圣上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大中秋節(jié)的把人分開,簡直智/障,這算什么團圓。” 內(nèi)侍宮女們沒聽清:“娘娘,您聲音太小,奴婢們沒聽見。” 朱瑩握拳抵在嘴邊,咳了一聲:“不知你們能不能過這個節(jié)?” “自然,除去當值宮人以外,奴婢們都能清閑半日,闔宮同樂?!?/br> 內(nèi)侍想了想:“只是圣上跟前不是誰都能去的,除了那些童子,或者做戲之人外,能夠隨行侍奉的,都是衙門里頭有品級的內(nèi)臣?!?/br> 這么一說,中秋節(jié)似乎沒她想象中那么冷清。 只聽內(nèi)侍又嘆道:“多事之秋,今年節(jié)日,勢必不如往年熱鬧。先是生辰……” 他停頓片刻:“圣上眷愛之人,又大都在外,御馬監(jiān)算是空了,司禮監(jiān)也忙,圣上要游樂,他們便要分人留在衙門里批紅。” 這話勾起了朱瑩之前的思緒。 她也跟著嘆道:“不知大過節(jié)的,王廠臣在外頭公干,有沒有受了地方上的委屈?!?/br> “娘娘別瞎想,哪兒能呢!廠臣公多大的威勢,地方官兒爭相巴結(jié)都來不及呢,哪會叫他受委屈?!?/br> 朱瑩再嘆:“到底是團圓的時候,別人都回家,他反往外跑,也不知地方上有什么人在搗鬼,偏偏挑這時候鬧出事來!” 她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 王詠乘在馬車上,面前的碟子中放著幾塊月餅,他精致的眉目間染上些許愁絲,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幽幽望著天邊明月,和甩在馬蹄聲后的樹影。 他對月落淚,對花哀嘆。在外的生活,不如京城內(nèi)舒適,真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皇宮,他…… 打住打住。 朱瑩心頭不禁泛出一股惡寒。 她到底是怎么了,今天居然多愁善感起來,總是想念王詠。 而且,還把這樣一個在家宴上受了傷后,都能不加休養(yǎng)照常辦事的猛人,想得這么柔弱…… 腦子一定是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