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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宦在線閱讀 - 第30節(jié)

第30節(jié)

    晏七心頭正悶得很,側(cè)身繞過他進(jìn)屋,沒答話,只是反問他:“你怎么來了?”

    問起這個,趙瑞成倒不在意他怏怏的模樣,興沖沖抬手一指桌上的兩壇好酒,眼睛都是亮的,“專程跑一趟來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傍上周承彥認(rèn)做干爹了,有了他當(dāng)靠山,往后青云直上還不是指日可待!”

    晏七眼皮陡然跳了下,“他怎么認(rèn)你這么大個干兒子?”

    趙瑞成“嗐”一聲,說起來頗有幾分得意,“他前些日子被皇后娘娘下狠手打了個半死,皇上也傳令好一番斥責(zé)他對皇后娘娘不敬,人人看著他都怕是要沒命、要失勢,我就趁著檔口多走動了兩回,表了表孝心,這不,那位現(xiàn)在能下地了,人家照樣還是內(nèi)侍省實(shí)打?qū)嵉念^把交椅,如今看我就跟看他親兒子似得?!?/br>
    晏七想起當(dāng)日周承彥的慘叫聲,皺了皺眉頭,告誡了他一句,“我如今在棲梧宮當(dāng)值,依你如今的身份,只怕更不宜再與我往來了?!?/br>
    趙瑞成哪知道當(dāng)初給周承彥監(jiān)刑的就是他,只當(dāng)他說這話只為避嫌,也點(diǎn)點(diǎn)頭,“我明白,這不昨兒個高興特地偷偷跑過來想找你喝兩杯嘛,往后應(yīng)該也不能常來了......”

    他說著吧唧下嘴,故作深沉地在晏七肩膀上拍了下,話說得很長遠(yuǎn):“但是你放心,我要是發(fā)跡了,一定記得提攜你,到時候咱們兄弟倆一起在外頭置辦宅子,吃香喝辣,財寶和女人,一樣都不能比旁人少!”

    這人就像個半道上出家了卻還六根不凈的和尚,斷了子孫緣兒的人開口閉口還想著找女人,也不知道找來了只能干看著,是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

    晏七聽著無言,也不好戳破他的美夢,只婉言道:“我在棲梧宮里挺好的,你顧好自己就行,周承彥秉性不甚好,在他跟前更要謹(jǐn)言慎行?!?/br>
    趙瑞成也答應(yīng)著,但對他的隨遇而安很不贊同,左右望了兩眼,湊過來壓著聲兒說:“你還不知道吧,棲梧宮那位恐怕也輝煌不了多久了,你還是要早做打算。天將亮的時候剛傳來的消息,承國公的船在海上沉了,國公府的主心骨倒了,只憑皇后一個女人和一個侍郎公子,能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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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皇后......”

    皇帝在軟榻對面難得柔聲喚她,目光隱含關(guān)切落到她蒼白憔悴的臉上來回尋索了片刻, 終究還是坐不住了。

    他起身朝她面前走了幾步, 手伸出來虛虛放在她肩側(cè),正思索著說些什么安慰的話, 卻見她闔了闔唇,轉(zhuǎn)動呆滯許久的眸子望上來, 輕輕問了句:“尸首找到了嗎?”

    皇帝眨了眨長睫,搖頭, 手掌這才真正落在她肩上捏了捏, 有安撫的意味, “還沒有,但朕已經(jīng)傳旨在沿海增加人手,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不會讓國公就這個不明不白......”

    “既然沒有尸首那憑什么證明人已經(jīng)死了?”

    她一口截斷他的話, 質(zhì)問的語氣, 眸光冷冷瞥他一眼, 徑直起身便要繞過他去。

    皇帝驟然眉頭緊蹙, 他的柔情在她這里永遠(yuǎn)是冷遇,汩汩溫泉盡都凍成了冰, 于是難得的一點(diǎn)柔軟褪下去,蠻橫竄上來,他一把鉗住她的胳膊,使了狠勁兒將人拉回到眼前,“你做什么去?”

    手臂上一陣痛楚, 她嘶地一聲輕呼,發(fā)髻上的珠釵掉落在地上轉(zhuǎn)眼被他踩到了腳底,咔嚓斷裂的聲響聽起來簡直像他手底下她的骨頭。

    她掙扎起來,怒喝出聲,“你問我去做什么?現(xiàn)在下落不明的是我爹!僅憑一道折子上說是船沉了,你們便都說人已經(jīng)死了,異口同聲,但究竟這人是真的沒了,還是你們希望他沒了?”

    一言誅心,她是悲痛過了頭,才會將那些人人隱晦的念頭徑直擺到明面上來,皇帝被刺到了痛處,著實(shí)怒極了,“你就這么不信我?是不是就連這天災(zāi)你也覺得是我動的手腳?”

    “天災(zāi)還是人禍,總要查了才知道!”

    皇后用力去扯他的手,沖外頭揚(yáng)聲喚粟禾進(jìn)來,人才剛剛踏進(jìn)門口一只腳,被他一聲怒氣騰騰的“滾”喝止了步子。

    他教林永壽關(guān)門,說誰敢再往前一步就殺了誰,君無戲言,哪里還有人敢輕舉妄動。

    她言語的刀子很能刺進(jìn)人心里去,皇帝覺得胸懷里有點(diǎn)痛了,于是不管不顧地也要還她一刀以泄心頭之恨。

    “只一句船沉了你不信是嗎,好!那我告訴你,底下人不會、也不敢那么莽撞,堂堂承國公的死訊豈能是隨意就可以報上來的?海上遇險,波濤洶涌之下別說是人,就是三四層高的大寶船,等風(fēng)波平息后再去打撈,也都只剩下了一塊塊殘缺的碎片,飄在海面上七零八落,拼起來還不到原先的三分之一,更遑論海里還有能吃人的東西,承國公,現(xiàn)在能不能找到尸首證明他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他還活著!”

    “你......!”

    她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全身忍不住地顫抖,臉上早已血色褪盡,連唇都是白的,微微張開嘴重重地喘/息、心口劇烈起伏地樣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斷的花朵。

    皇帝卻覺得胸懷里更痛了,沒有一點(diǎn)快意,忙下意識松開鉗住她胳膊的手,微微側(cè)臉調(diào)開視線不愿看她的樣子,眼角余光卻瞥見她真的成了一朵被折斷的花兒,癱倒在地上迅速枯萎了下去。

    他心里猛一驚,一顆心瞬間就墜入到深淵底下去了,倉惶地屈膝去扶她。

    她是絕望透頂了,雙目通紅,看著他的眼神簡直像在看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于是孤注一擲地?fù)]起手掌猝不及防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滾開!”

    極為響亮的一聲之后,周遭突然寂靜下來,皇帝只聽得見耳朵邊猶如蜂鳴般嗡嗡地響個不停,他似是一霎怔住了,艱難地皺了皺眉,抬手抹一把嘴角,看著指尖上的鮮血居然奇異地沒有暴怒而起。

    他抬眼去看皇后,那一巴掌大約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半伏在地上,正雙臂撐地掙扎著想要起身,儀態(tài)端莊什么的,早就成了虛無縹緲的東西。

    皇帝看著這樣的皇后只覺得心里更加難受得厲害,他定定地瞧了會兒,突然俯身過去抓著她雙臂,不由分說一把將人摟進(jìn)懷里來,力道大得直教她半分都動彈不得,額頭撞在他胸膛上能聽見“咚”地一聲悶響。

    他自己都免不了輕輕哼了一聲,但話還是說得很利索,“是我說錯了話,我會派人夜以繼日地去方面幾十里的海域仔細(xì)找,直到找到個子丑寅卯為止,絕對不會弄虛作假混淆視聽。但此事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我真的不知道,一樣也會教人去查。你別懷疑我,你想想,我就算不喜國公,也不會用這樣的法子、在現(xiàn)在這樣的時候去除掉他,沒有了他,朝堂底下眾人的心懷鬼胎便都要一個接一個地露出來,我往后的日子又會比現(xiàn)在好幾分?”

    一口氣不間斷說了這一串,流暢的簡直像打好了腹稿似得,話音聽起來掏心掏肺,誠意十足,但懷里的皇后似乎已經(jīng)成了具沒有魂魄的軀殼,也不知她究竟聽進(jìn)去沒有。

    他低下頭想去查看一眼,卻聽得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但因?yàn)樗У锰o不能動,她嚎啕地聲音便就只埋在他胸前的衣料中,傳出來還有些悶悶的。

    她實(shí)在是悲傷的狠了,哭起來泉涌似得眼淚很快打濕了他的衣裳,潮濕浸透到皮膚里,化成溫柔的一雙手,莫名就熨帖了他全身的尖刺,這樣的她,能教他疼惜不已。

    他手臂環(huán)在她背上,有種新奇的觸感,于是一點(diǎn)兒也不打算放松,反而趨身先前一些,將她抱得更緊了,手掌輕輕地拍在她后頸,真心誠意地安撫著,“就算國公沒了,你也還會是皇后,安心本分做好我的皇后,誰也不能把你怎么樣?!?/br>
    皇后這一哭便是天昏地暗,仿佛是要把積壓了這么多年的情緒盡都通過眼淚發(fā)泄出來,到最后聲勢漸小時,嗓子也啞得不成樣子了。

    皇帝呢,這天沒有去上朝,撂下了金鑾殿上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覷,人就在棲梧宮抱著皇后,起先半蹲著身子,后來實(shí)在累了,直接就席地而坐,不撒手也不說話,就聽著她哭。

    明明從前哪怕看多了嬪妃們梨花帶雨、聽幾回她們輕聲地啜泣都會厭煩不已的皇帝,這會子聽著皇后儀態(tài)盡失的嚎啕卻都變成心甘情愿了。

    他認(rèn)真想了想,還是承認(rèn)了,自己是愛慕皇后的,至少是不帶刺時候的皇后。

    外頭的太陽從月洞窗映出一地金的時候,皇后終于流完了所有的眼淚,她啞著聲音,只對他聲調(diào)平靜得說了兩個字,“放手?!?/br>
    皇帝拍在她背上的手一頓,低下頭去也只看得見她的發(fā)頂,看不見她的表情,他停了下,還是依言放開了,等她坐直身子,目光在她面上打量了一圈,試探地問:“剛才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他還惦記著,那些掏心掏肺的話既然說出來,就不能白說,她一定要聽進(jìn)去了才行,她要說沒聽見,那他可以再說一遍,反正他眼下對她很有耐心。

    皇后連眼皮都沒抬,跪坐著久了腿有點(diǎn)麻,一時沒有知覺還站不起來,便用手臂撐著往柜子旁挪動了些,伸直兩條腿疲累地靠在柜子上,閉著眼回了句:“聽到了?!?/br>
    “那就好?!?/br>
    皇帝心下還比較滿意,也不著急起身,完全沒覺得一國帝后雙雙坐在地上說話,這場景有多詭異。

    他看了會兒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從袖子的口袋里掏出手帕遞過去,杵了杵她肩膀,要她睜眼,“擦擦臉吧,等會兒再教下人看見?!?/br>
    皇帝說著話兩指捏起自己胸口的衣裳,低頭喃喃道:“我的衣服都被你哭濕透了......”

    其實(shí)半邊臉也有點(diǎn)腫了,但他沒說。

    皇后睜開眼斜斜瞥他半會兒,微微蹙著眉,沒接他的手帕,掀開寬大的衣袖,左手腕子上便纏著一條手帕,料子沒他的名貴,但有種能撫慰人心的清冽香氣。

    她嗓子這會兒疼得厲害,說話有些費(fèi)勁,醞釀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來這一趟,該說得都說完了,我也都知道了,其他的先不論,只是既然眼下國公生死未卜,那國公府此時便不宜嫁娶,還請皇上收回姜赫與明儀的賜婚旨意?!?/br>
    皇帝提拎著衣裳的動作果然一頓,唉,繞過來圓過去,她怎么就始終改不了身為姜家女的性子?

    這廂剛為承國公哭完還沒等旁人緩口氣,她就已經(jīng)能借此謀劃其他事宜了。

    可他還有他的棋局要下,便就是知道自己是愛慕她的,也想和她好好兒的,但兩個人的心不在一條線上,只看現(xiàn)在恐怕也還不能做到完全交心知底。

    姜赫與明儀的賜婚當(dāng)然不能收回,但他想了下,咂咂嘴,至少把回絕的話說得委婉了許多,委婉得近乎打太極,“你讓我想想吧!”

    皇后聽完沉默,半個字都沒答復(fù),也不再追問什么,又閉上了眼睛。

    皇帝有些意外,他以為依她的性子怎么著也還會再逼問些什么的,但是沒有,想想還是算了,沒有就沒有吧,倒省去一樁事。

    他眨眨眼,瞧她靠在柜子上閉目養(yǎng)神,陽光照在皮膚上會發(fā)出一層瑩白柔和的光,看得久了,心底里的柔情便又滿溢出來,深怕她受了涼,于是起身過去,俯下身想將她攔腰抱起來。

    “你做什么?”

    皇后立刻睜開眼,眸中惕然望著他。

    那樣的眼神若是換作以前的他,定然是不喜的,也不會愿意再對她多費(fèi)功夫,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已經(jīng)抱過她了。

    這么多年他才知道,擁抱她的感覺實(shí)在是很好,他們原本就是夫妻,親近一些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何況如今的兩個人早已是力量懸殊,他就算真的對她做什么,她也根本絲毫都反抗不了。

    于是他一點(diǎn)兒也不生氣,一邊伸手抄在她腰背和膝彎,一邊把話說得理所當(dāng)然,“地上涼,我送你去寢間好好休息?!?/br>
    她說不需要,但他覺得自己是在對她好。

    皇帝那日是帶著半邊臉的傷從屋里出來的,胸前頂著一大片濕漉漉的痕跡,但全身上下都洋溢著愉悅,連腳下走動的步子都仿佛輕快了許多。

    他站在廊檐下囑咐純致與粟禾要照顧好皇后,留下話說明日要來與皇后共進(jìn)午膳,這才帶著林永壽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宮門口去,走到庭院半中央想起來現(xiàn)下扶英也還生病著,念個愛屋及烏,顧不上臉上不體面的傷,轉(zhuǎn)頭又往偏殿轉(zhuǎn)了一圈,終于心滿意足的出了門。

    晏七最初到棲梧宮時,正聽見殿里撕心裂肺的一聲嚎啕,他多想進(jìn)去,可粟禾拉住了他,只說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害了娘娘,就管住自己的心!”

    于是他只能站在廊檐下,低眉頷首,雙手交握在身前,直握出了滿掌心的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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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你可知道皇后這兩個字意味著什么?”

    窗扉外日光耀眼,清風(fēng)徐徐吹過樹枝, 樹葉間有蟬鳴陣陣, 一聲聲知了知了地叫著。但傳進(jìn)耳朵里便在心頭催生出了無數(shù)只尖利的小手,直把他的一顆心, 撓的千瘡百孔。

    粟禾站在他面前,問話的語氣平和, 更像是個長輩。

    晏七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低垂的眉眼中每一寸都盛滿了不能言、不可得的痛苦。

    她也不忍逼迫他, 輕嘆一口氣, 卻說:“一日為后, 終生為后。她的一輩子都注定只能和皇帝在一起,旁人的傾慕于她而言只是禍啊。”

    粟禾看著他, 眸中憂慮。

    晏七掀起衣袍在她身前跪下,微紅的眼, 懇求的姿態(tài), “姑姑, 我只想永遠(yuǎn)陪在娘娘身邊, 陪著她的喜怒哀樂,絕不敢有半點(diǎn)非分之想?!?/br>
    粟禾卻搖頭, “你管得住自己的心嗎?今日若非我拉住你,你是否就會闖進(jìn)去?皇帝當(dāng)前,你又要以什么身份陪著她?”

    他頓時語滯,低垂下的脖頸上像壓了千斤巨鼎,抬不起來, 隔了半會兒才頹然道:“不會了......以后再也不會了,我會管好自己,只求姑姑不要將這些告訴娘娘。”

    他的秉性向來是極好的,粟禾都清楚,但有些話不說,有些念頭不斷,不論于他還是于皇后,都是害人害己。

    “你要記住,她是皇后,一個皇后需要的,你給不了。而你傾其所有能給她的陪伴,對皇后而言,卻不一定就是好的。如今國公已去,沒有人再能護(hù)著她,若有一天她犯了錯污了名,不再是皇后,等待她的就必定只有死路一條,你懂嗎?”

    粟禾一面怕他不懂,一面更怕現(xiàn)在為時已晚。

    皇后是高山之巔上的孤月,遙遠(yuǎn)不可及,卻是宮里人人都能仰望的美,傾慕她的內(nèi)官從不止他一個,但他卻是唯一一個讓粟禾感到憂慮的。

    那晚隔著一道屏風(fēng)的兩個影子,屏風(fēng)后躊躇克制伸出來取走手帕的手,邊緣處進(jìn)退兩難的那片裙角......

    這些都讓粟禾感到前所未有的憂慮,但她也慶幸那些都只有自己一個人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