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光是這個人的存在,已足夠?qū)⑺乃腥焙稄浹a完全,將支離破碎的孟珩拼湊成一個無缺的人形。 他卻蒙了眼,選擇不知好歹地怨恨她。 如果老天真有靈,對于不知感恩的人,早該將恩賜褫奪、令他重陷黑暗。 第26章 見孟珩只捏著她的手不說話,盛卿卿想了想,怕他執(zhí)拗過了頭,便想辦法轉(zhuǎn)移這人注意力,“再說三皇子,我有辦法對付他,小事一樁?!?/br> 孟珩卻只看得進那被汗?jié)n沖淡些許的血跡。 他受過不知幾何大大小小的傷,鬼門關(guān)上走過十幾回,卻連盛卿卿手上這道才半寸長的傷口都不敢碰。 最最好笑的是,她這傷是因他而受的。 早先滿腦子陰鷙地想著要讓盛卿卿嘗嘗痛的滋味,真到了這時候,孟珩卻幾近釋然地發(fā)現(xiàn)他壓根不能接受盛卿卿受一絲一毫的苦難折磨。 魏家不能,他自己也不能。 不。 他孟珩比魏家更不能。 孟珩緊了緊指上的力道,見盛卿卿指腹都被捏得發(fā)白,又克制著放松了兩分,“不能去三皇子府。” 盛卿卿見孟珩果然順著說起三皇子的話題,連連點頭附和,“他比我大十幾歲,有正妃側(cè)妃,還有七個妾室,我當(dāng)然不會去的。” “衛(wèi)封的玉佩,我還給他了?!泵乡裼终f。 盛卿卿恍然:她將玉佩給孟珩后,都把這事忘到腦后了?!爸x謝珩哥哥多跑一趟,衛(wèi)公子沒生氣吧?” “……他不敢。”孟珩是親自去送的,為的就是斷了衛(wèi)封的念想。 盛卿卿笑意更深,想到那群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在見到孟珩之后一個個恨不得瞬時跑出八十里外的模樣便覺得逗趣得很。 孟珩說完上句后,沉默了許久,心中天人交戰(zhàn)。 曾幾何時,孟珩看著夢里的盛卿卿,想的都是將她護作親meimei、平安順遂過一生,無痛無病到老再壽終正寢。 那純?nèi)坏媒茍蠖鞯脑竿瑓s在日復(fù)一日的等待中被扭曲成如今的樣子,直至今日,孟珩才回想起它最初的模樣來。 他本是要護著盛卿卿一輩子的。 從沒人讓他等,盛卿卿更沒對他承諾過她會不會來、又何時來。 盛卿卿在他看來重于泰山、廣于沙海,可對盛卿卿來說,他孟珩到底只是個見了幾次的表哥。 ……前幾次見面還都莫名其妙地對她兇神惡煞的那種表哥。 就算是從來沒想過特地討誰歡心的孟珩自己都知道,這種表哥是不會討人喜歡的。 可他還是想試一試。 “你能不能……”孟珩在心里措辭用完了五十三張紙,才擠出四個字,又艱難地停頓了片刻,才在盛卿卿平和的注視中接了下去,“不嫁給別人?” 耐心等了半晌的盛卿卿聞言訝然,“‘別人’指的是?” ——孟珩是說的他自己?那怎么可能。她到汴京城來,和孟珩總共才見了幾面的功夫? 盛卿卿心安理得地如此想道,疑問出口時便格外坦率。 孟珩看著她純澈的眼眸,艱難地遲疑半晌,一字一句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言不由衷,“你剛到汴京,花個一兩年多認識人再定親也行?!?/br> “珩哥哥,我十六歲,該定親了?!笔⑶淝渲噶酥缸约?。 “不急,孟府養(yǎng)得起你?!泵乡耖]了閉眼,又補充,“實在不行,到我府里也行。” 說完,他自己就有點后悔。 不該說的。 “不好長久在孟府叨擾也是個原因……”盛卿卿想了想,道,“不過珩哥哥不必擔(dān)心,我看人自有一套,會好好挑選的?!?/br> 孟珩想想她在夢里千挑萬選最后中的魏仲元,心道這話他一個字也不會信。 “你想要……”孟珩舔了舔嘴唇,“什么樣的?” 盛卿卿疑惑地瞅瞅孟珩,到底是沒追問他為什么突然提起這些,整理了下想法便簡略地道,“小門小戶便好,不必高官重爵,也不必大富大貴,只要是個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便足矣?!?/br> 孟珩在心里一條一條對過去,確認盛卿卿想嫁的人標準全然是繞著他走的。 ——這也是難怪的事情。 就在盛卿卿說完這話、孟珩還沒接話的關(guān)口,石盆里養(yǎng)著的紅色小鯉魚突然從水面躍起,嘩啦一聲帶起一小朵水花,又甩著紅艷艷的尾巴噗通落回了水里。 原本鏡般的水面掃出一圈圈水紋,模糊了兩人的面容。 盛卿卿被聲音吸引,側(cè)臉看了看,順勢就笑著道,“魚兒都知道今日有貴客。” 她說著,又調(diào)皮地伸手戳了戳另一條浮在水下的鯉魚。 魚兒受驚游開,將盆中水?dāng)嚨帽认惹案鼇y了。 等水面再度平靜下來時,盛卿卿看見倒映出來的景象里,仍然看著水中的只有她一個,而身旁的孟珩正不作聲地凝視著她,那視線比黑海還深、比天穹更遠。 盛卿卿不由得略微斂了笑意,她偏過視線端詳孟珩俊美無儔的側(cè)臉倒影,見他也正專心致志地在水面外盯著自己,心中一時間想了許多念頭。 一開始趕鴨子上架地去替孟珩“治病”時,盛卿卿想孟珩愿意同她說話,或許是將她錯認成了別人,然而在八仙樓時她便知道了事實并非如此。 孟珩顯然知道她是盛卿卿,但每每犯病時仍然愿意聽從她的安撫。 在汴京聽了多多少少孟珩的不少傳聞,可盛卿卿見到的他本人,卻只同傳聞重疊了一小部分而已。 若是自作多情些地想,盛卿卿甚至覺得自己是被孟珩特別對待的那個人,乃至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可盛卿卿向來是個腳踏實地的,說難聽點,她的性子相當(dāng)?shù)眠^且過,否則便不會想只嫁個普通人家便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生。 因而每每覺得孟珩對她有些特殊得超常,盛卿卿便會對自己道:表兄妹之間的互相照顧罷了。 她向來容易討人喜歡,連惡犬都會在她的輕聲細語中垂下雙耳嗚嗚討喜,于孟珩大約也是類似的道理。 ……又譬如這時孟珩叫人誤會的眼神,盛卿卿也絕不會讓自己多想到不該想的地方去。 于是盛卿卿看了會兒水中的孟珩,便轉(zhuǎn)臉笑盈盈同他對視,道,“珩哥哥有話要說?” 孟珩總覺得自己看了盛卿卿許久,從她的睫毛尖看到了耳朵邊際一顆秀氣的小痣。 可當(dāng)盛卿卿轉(zhuǎn)臉看他時,那又好像只是一瞬間的短暫時光。 孟珩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他主動松開了手。 握得久了,貼合在一起的皮膚有些發(fā)燙,乍一分開時,空氣倒灌進來,好似臘月的寒風(fēng)在手掌心里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孟珩抬起手,在盛卿卿安然的注視中摸了摸她的后腦勺。 即便本能叫囂著將能入盛卿卿眼的男人盡數(shù)殺死,孟珩也死死按捺住了這份沖動。 他仗著盛卿卿一無所知便放肆鋪開的不知好歹該到此為止了。 “珩哥哥好了?”盛卿卿仰著臉問他,乖乖的。 “嗯?!泵乡癯秳蛹ou勾了個僵硬的笑,“以后不會再因此麻煩你的?!?/br> “不麻煩。”盛卿卿搖頭,“江陵的事……我一直想對你道謝,這點小忙根本算不上報答。” “不用報答。”孟珩專注地看著她,整個人好似被撕扯成兩半,一邊平靜又毫無雜念,另一邊全是不堪入目的厲嘯,“……我已經(jīng)收到了該有的回禮?!?/br> ——盛卿卿能活著,你就該心滿意足了。 孟珩一次次地警告自己,像要把這個念頭刻進自己的腦子里。 “我叫人來處理你的傷口?!泵乡裾酒鹆松恚?zhèn)定地說,“我去和祖母告罪?!?/br> 盛卿卿也跟著起來,“這點小傷……” “好歹是刀傷?!泵乡耦D了頓,“還是我的刀。” 盛卿卿被他逗笑,“我這兒備著金瘡藥,一會兒找出來涂了就好?!?/br> “別碰水?!?/br> “知道啦?!?/br> 孟珩沒了可叮囑的話,但腳掌就和釘在了盛卿卿院里地上似的不想離開。 他甚至想不過腦子地問問盛卿卿愿不愿意嫁給他,可一想到她方才那一連串和自己八竿子打不到的要求,便咬著后槽牙拼命忍住這股沖動。 不能弄巧成拙,反倒將盛卿卿嚇走。 太要命了,他想。 還得這樣拼命地忍著守她多少年才算完? “我送珩哥哥出去吧?”盛卿卿提議道。 “你去上藥。”孟珩立刻拒絕,他掃了眼盛卿卿的虎口,傷口看得并不真切,那輕輕的一刀更像是割在了他意識里,橫七豎八劃了一地狼狽。 扔下這四個字后,孟珩終于狠心轉(zhuǎn)身往外走,等出了院子走到拐角處,他遲疑地停了下來,回過頭去。 盛卿卿就站在院門口沖他笑著揮手。 孟珩深吸了口氣,朝她微微頷首,便兩步匆匆繞過了拐角,不敢再多留。 等孟珩的身影消失,盛卿卿收手看了看自己的傷口,慢悠悠回屋拿了金瘡藥。 涂到一半她就突然xiele氣,趴到桌上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用嘟囔似的音量抱怨道,“好累呀?!?/br> 幫助孟珩確實是她想做的事情,可汴京接二連三地出幺蛾子總歸叫盛卿卿有些應(yīng)付不來。 她慣常會裝相,在人前撐起笑臉時,連孟珩都看不出來。 這般懂事聽話的本領(lǐng),盛卿卿已經(jīng)掌握許多年了。 只是外表再怎么得心應(yīng)手,心中到底覺得疲倦。 唯獨能讓她撒嬌的兄長卻早已不在人世。 盛卿卿就著趴在桌上的姿勢,將五指展開放得遠遠地打量那道開口向外微微翻開的傷口,小小聲地對自己道,“不痛不痛,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怪你自己莽撞?!?/br> 她歪倒在桌上想著方才同孟珩的對話,以及他走時并不好看的臉色、拒絕相送的舉動,心中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孟珩顯然是出于長輩之情,承了她的幫忙,想要替她好好挑選定親的人,才會問那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