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我本也是要去的,”魏夫人避而不答,她笑著說,“就打算這兩日閑下來便往孟府送拜帖呢。許久不見那孩子,我心中也怪想念的?!?/br> 魏梁干脆放下了筷子,他沉聲重復(fù)問了同樣的問題,“你怎么知道的?” 魏夫人面上笑容不改,她甚至提起酒壺給魏梁續(xù)了一杯酒,才慢悠悠地說,“說起來,我本來已經(jīng)將云煙的長相忘得差不多了,可見到卿卿時,便又盡數(shù)地將云煙的音容笑貌想了起來——作為母女,她們倆可真是太相似了,是不是?” 魏梁一言不發(fā)地凝視著魏夫人,直到她再也維持不住臉上裝模作樣的笑容。 “——盛卿卿和孟云煙真是像啊?!蔽悍蛉说恼Z氣變得陰陽怪氣起來,“我看著她時都忍不住想起豆蔻年華的孟云煙來,難道你不這么想?就算我年復(fù)一日地模仿著孟云煙的神態(tài)動作,又怎么有她那一張繼承自母親的臉和五官來得貼切?你出去辦事,就這么碰巧,正好路過孟府門口,還正好看見借住在孟府里的盛卿卿?” 她停了下來,神情陰晴不定地同魏梁對視,尖銳地在對方陰沉的眼神中問出了一個能令任何行為正道之人勃然大怒的問題來。 “——你真不是故意去見她?想要從她身上再多看一眼孟云煙的影子?” 問出這話時,魏夫人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見到魏梁發(fā)怒的準備。 可這句話在她心頭實在已經(jīng)積壓了許久。 她原本以為魏梁同意讓盛卿卿入門便是為了那筆能解魏家燃眉之急的錢,可緊接著她便發(fā)現(xiàn),魏梁“意外”同盛卿卿碰見的機會實在是有點多了。 作為未來的公公,魏梁甚至比魏仲元在盛卿卿面前出現(xiàn)交集的次數(shù)還要多。 魏夫人心中不由得逐漸生出一個十分荒謬的想法來:或許魏梁已經(jīng)將盛卿卿當成了孟云煙的替代品呢? 這想法令她恐慌不已,一日復(fù)一日地沉積發(fā)酵之后,終于忍不住在又一次聽說魏梁和盛卿卿單獨說話之后爆發(fā)了出來。 說完之后,魏夫人劇烈地喘息著抵住桌板,等待著魏梁的怒火。 然而魏梁沉默許久后,又重新拿起了筷子用飯,好像剛才的一切劍拔弩張和爭鋒相對都是幻象一般。 他甚至給魏夫人也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菜,才慢慢地說,“我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盛卿卿只是她的女兒。” 魏夫人覺得自己五臟六腑被攪成一團,令她喘不過氣、又想要俯身干嘔。 “我想從盛卿卿身上拿到的,是那筆錢,現(xiàn)在也是如此。”魏梁淡淡地說道,“這你應(yīng)當早就知道了?!?/br> 魏夫人凝視著自己碗中那塊八寶rou片刻,伸手拿起了自己的筷子,以一種平靜到詭異的語氣道,“好,那是我多嘴了,吃飯吧?!?/br> 第80章 魏梁離開后,盛卿卿略微有些心神不寧地在院中坐了一會兒,也沒覺得過去了多久的時間,青鸞便進來道,“姑娘,孫將軍來了?!?/br> 盛卿卿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過來,抬頭笑了笑,“我這就出來?!?/br> 見到盛卿卿后,孫晉也沒廢話,他言簡意賅地將在聞家的一切所見所聞敘述了一遍。 ——等孫晉帶人趕到聞家時,周圍并無異狀,聞夫人的客人也早就離開。聞夫人不愿細說自己和客人談了些什么,只疲憊地承認對方確實同沈湛有關(guān)系,但并不是沈湛本人,似乎是為他做事的屬下,并讓孫晉轉(zhuǎn)告盛卿卿近期務(wù)必小心自己的行蹤。 “在珩哥哥回來之前不要外出?”盛卿卿重復(fù)了一遍聞夫人的叮囑,蹙著眉道,“那沈湛應(yīng)當對珩哥哥還是有所忌憚的。” “但我去時并未見到那位客人,也并非是沈湛本人,或許只是有人利用沈湛的名義裝神弄鬼?!睂O晉道,“盛姑娘莫要忘了,虎視眈眈盯著沈湛的人可不止一兩個?!?/br> 盛卿卿立時也想起了皇帝,不由得在心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九皇孫那日從她口中得到的回答,皇帝究竟?jié)M意還是不滿意。 想來就算是皇帝,也是忌憚孟珩幾分的。 如今沈湛、皇帝、孟珩三方,倒算得上是三足鼎立,唯獨手握密室鑰匙的盛卿卿夾在中間成了個莫名其妙的香餑餑。 見到盛卿卿面露愁容,孫晉為難地思索片刻,干巴巴地安慰道,“盛姑娘,大將軍很快便會回來的。這次他離京是為了尋一個人,這人早年傳出死訊后,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可不久前追著一些蛛絲馬跡,王敦發(fā)現(xiàn)他似乎是假死隱姓埋名。若是能找到此人,說服他回京作證,那魏梁便百口莫辯了?!?/br> 盛卿卿被這消息吸引了注意力,她短暫思考了一下便得出結(jié)論,“那這人定是目擊了魏梁的舉動,他是江陵城中的守城軍嗎?” 孫晉:“……”他開始有點后悔自己用這個消息來安慰盛卿卿了,“是。” 將王敦曾經(jīng)透露過的訊息在腦中過了一遍,盛卿卿又道,“那應(yīng)當是最后那十三名幸存者中的一人,除了王哥之外還有其他人活著?” 孫晉:“……” “我聽王哥提起過,其中有一個廚子曾惶惶不可終日地說過自己小命休已,之后果然很快離奇身亡,這是死的第一人。”盛卿卿腦子好使得很,迅速回想起關(guān)鍵點,她訝然地做出推斷,“這個被魚槍射穿了喉嚨的廚子難道沒死?” 孫晉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僵硬地點了點頭,“但只有找到此人確認過他的身份、再將他帶回汴京,才能當作是個有用的人證。他躲躲藏藏許多年,換了別的人去,他應(yīng)當都不敢聽勸,因此大將軍才決心自己前去說服他?!?/br> 盛卿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光是珩哥哥的名字都能令人安心許多,只要這一路平安,將人帶回來應(yīng)當是沒問題的?!?/br> 孫晉喉嚨里發(fā)出了個奇怪的聲音。 當盛卿卿疑惑地看向他時,孫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盛姑娘,這些大將軍原本是不讓我對你說的,他怕你抱著期待,最后卻證實這消息有誤,便叫你白歡喜一場。無論結(jié)果如何,等大將軍回來時,您能不能都裝作……沒從我這兒聽見方才這番話?” 盛卿卿不由得笑了起來,邊笑邊應(yīng)道,“好。” 孫晉松了口氣。 其實最重要的是孟珩要是發(fā)現(xiàn)他這一違命的大嘴巴,后果可不太樂觀…… 盛卿卿又理所當然地說,“但我怎么會白歡喜一場呢?” “若是大將軍空手而歸……” “可只要珩哥哥平安回來,我總是歡喜的,落不到白歡喜?!笔⑶淝湫τ馈?/br> 孫晉莫名心里一軟,他想孟珩這般執(zhí)著于盛卿卿,終歸是得到回報了的。 ——做下屬的也免不了老懷欣慰。 “大將軍從前也不是像盛姑娘初見時那般脾氣的?!庇谑菍O晉忍不住說道,“他更早些時候,便是像近來差不多的樣子,雖不愛理人了些,但不是看著總那么……兇神惡煞的樣子?!?/br> 盛卿卿眨了眨眼,見孫晉絞盡腦汁地想著能拐彎抹角的措辭,笑,“是從他某日夢中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開始變化的嗎?” 原本還想著怎么隱瞞此事,卻突然被盛卿卿戳破了窗戶紙,孫晉瞠目結(jié)舌,“您已經(jīng)知道了?!” “珩哥哥告訴我的。”盛卿卿道,“這些我都知道了,孫將軍不必擔(dān)心?!?/br> 她感慨地按著自己噗通作跳的心口。 魏梁剛才至少有一句話是說到了盛卿卿心坎里的。 若是家人都還在天有靈,一定會樂于見到她如今還四肢健全活蹦亂跳的模樣。 “我不會如同他夢中那個盛卿卿一般輕易死去的。”盛卿卿朝孫晉眨了眨眼,“實不相瞞,我能猜到夢中我自己的幾分想法,可如今一切不同,我不會選擇同樣的做法。” ——孟珩明說了夢中的他并未貿(mào)然去接近另一個盛卿卿,兩人是點頭之交。 那么盛卿卿便很明白另一個自己在想什么:孤家寡人,一腔熱血沖進魏家這個天坑中調(diào)查,若是查出真相便大白,若是查不出,也不過孤零零去和家人見面罷了。 另一個她身后沒有牽掛著的人。 可盛卿卿知道自己不同,她像是一顆被風(fēng)攜到孟府的種子,不經(jīng)意間便被呵護著扎了根,因而便不能那么隨意地扔下呵護過她的人、以自己的性命去當赴一場豪賭。 孫晉愕然了半天,才找回自己說話的能力,結(jié)結(jié)巴巴了半晌才勉強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那……那就好,見到大將軍逐漸變回從前的樣子,我們這些老下屬也松了一口氣。想來假以時日,應(yīng)當能全然——嘶?!?/br> 當孫晉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句話已然是說漏嘴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重要的部分半截給說出口,再住嘴和后悔也來不及了。 孫晉只能抱著微弱的僥幸之心寄希望于盛卿卿沒從他剛才說漏嘴的半句話里捕捉到什么重要的信息,但這顯然是徒勞的。 盛卿卿面上的笑容一收,眉毛擰了起來,“全然?他在我看不見時,仍會同從前一樣發(fā)作么?” 孫晉連連搖頭擺手,像是有苦難言似的往后退了半步,眼看著就是一幅要跑路的模樣了。 盛卿卿定定看著孫晉,也不去追趕,只平靜地道,“孫將軍,最開始便是你來找我的。”她頓了頓,像是特意給出回憶的時間一般,過了片刻才繼續(xù)肯定地說,“不是我自夸什么,但你知道我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孫晉啞口,無言以對。 他當然知道盛卿卿是孟珩唯一也是最終的希望了。 可孟珩下了封口令,做下屬的能怎么辦? 孫晉不說話,盛卿卿也不急,她自顧自地往下做著推論,思路很是清晰,“自那日珩哥哥的刀不小心劃傷我的手后,他就開始轉(zhuǎn)變了。” 盛卿卿原先并不明白為什么。 等到知道那個冗長夢境的存在后,她才終于懂了孟珩的心思——他竟是被那一道只稍稍見了血的傷口給嚇跑了。 傳染他多年的宿疾,孟珩竟也能憑著這點驚嚇之情給硬生生壓制了下去。 在那之后,他出現(xiàn)在盛卿卿面前時,從來沒有再失控過。 盛卿卿縱然也為他擔(dān)心,不覺得有什么病癥可以來去如風(fēng),但在幾度觀察孟珩發(fā)現(xiàn)他都相當正常后,便也漸漸放下心來,相信孟珩的意志不同于常人,只要想通便能擺脫桎梏。 孫晉方才一下說漏了嘴,顯然將她這種天真淺薄的想法給推翻了。 “諱疾忌醫(yī)從不會起作用,只會變本加厲罷了?!笔⑶淝涞?,“孫將軍不也是關(guān)心珩哥哥的人嗎?” 孫晉噎了一下,他抬頭看了看天,答非所問地道,“大將軍最開始只敢十天半月來見您一次,后來每隔幾天一次,近來似乎看著每日都想往孟府跑了?!?/br> 盛卿卿沉吟片刻,舒了口氣,道,“他確實有在好轉(zhuǎn)?!?/br> 孫晉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盛卿卿的臉,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倒是打從心底里覺得,盛姑娘只要顧好自己便已經(jīng)非常、非常足夠了?!?/br> 這個言辭笨拙的漢子強調(diào)地將非常這個詞連著重點念了兩遍。 盛卿卿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 她略顯鋒銳的眉眼略微軟化下來,“我明白孫將軍的意思,只是……”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突然笑了,道,“總是會擔(dān)心的?!?/br> ——這差不多的話,孟珩是對她當面說過的。 孫晉撓了撓后腦勺,露出了不太自在的神情,半晌才坦率地低頭對盛卿卿行了個武將的拱手禮,“大將軍他往后……勞您多cao心了。” 盛卿卿微微一怔,也很鄭重地回了個禮,“孫將軍言重,不過盡我所能罷了?!?/br> 等孫晉直起腰來時,盛卿卿突然又不經(jīng)意似的道。 “——說來,若是沈湛真的到了汴京,你覺得今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嗎?” 孫晉動作一卡,幾乎聽見自己后腰上咔吧一聲險些撅斷,登時冷汗淋漓,“那您便更不該離開孟府一步了!” 盛卿卿抬頭朝他笑了一下,露出兩分獨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天真與狡黠來。 “可沈湛也必定會來尋我的。”盛卿卿輕快地說,“既然如此,那不如便干脆將計就計?” 孫晉立刻覺得自己似乎快要在二十幾歲的年紀愁成白頭了。 第81章 雖說聞夫人很肯定沈湛就算此時還不在汴京,恐怕也相去不遠——他至少在汴京附近的地方觀測著大局,暗中計算什么時候才插手其中。 但除了聞夫人之外的人對此都有些將信將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