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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與雪 第2節(jié)

    腳背猛地傳來鉆心的鈍疼。玻璃碎片在周圍散開,其中幾片彈起,打在她腳踝的位置。

    割裂的痛楚一陣勝過一陣。

    “供你上學也就算了,轉(zhuǎn)過頭來又管老子要這要那,你算個什么東西?”

    “你跟屋里那娘們一個德行,當老子提款機啊——又不是親生的,你也配?”

    耳朵里聽著宋丙輝的破口大罵,宋槐泛起沉默,唇色白得像張紙。

    她想反駁,想為自己爭取,以往不是沒嘗試過,發(fā)現(xiàn)這樣做只會換來更多的辱罵,后來也就開始學聰明了,知道閉嘴才是最好的應(yīng)對辦法。

    過了會,宋丙輝罵累了,扶著墻壁坐在椅子上。

    傾身想去拿酒,看見桌上都是空酒瓶,煩躁地抓了下頭發(fā),從褲袋里掏出二十塊錢,扔到地上,命令的語氣:“去給老子買些酒回來?!?/br>
    宋槐看著躺在地上的紙幣,頓了頓,向前邁開兩步,機械拾起。

    把錢攥在手里,站起身,動作遲緩。倔強地闔上眼,又重新睜開。

    將雙肩包小心放到角落,宋槐一瘸一拐出了門。

    臨近傍晚,天色快要暗下來,趨近于陰沉的灰。

    忍著腳上的不適感,宋槐裹緊棉襖,緩步往隔了兩條馬路的便民超市走。

    雪水打在臉頰,刺骨的冷。

    從她記事起就知道,北城難得會下一次大雪。

    上次遇到這種惡劣天氣,還是養(yǎng)父母把她從郊區(qū)福利院接回來的前兩天。

    一晃已經(jīng)過去整整六年。

    身體是涼的,因為疼,鼻尖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冷熱交替,實在是難捱。宋槐再也忍不住,停住腳步,直接蹲在原地,使自己蜷成小小一團。

    昏黃路燈照射下,能映出落在雪面的清瘦身影。

    看不清具體,只有模糊的一個輪廓。

    宋槐稍稍低頭,盯著自己的影子發(fā)呆。

    不知怎么,突然鼻子一酸。

    -

    接到發(fā)小談景來電的時候,段朝泠剛從老爺子那里出來。

    按掉電話,跟正在清理門簪覆雪的陳叔打了聲招呼,徑自出了宅院。

    車子候在四合院的胡同口。

    段朝泠沒急著上車,隨手撣了兩下肩上的落雪,接過司機遞來的傘,撐開,解鎖手機,給談景回撥過去。

    待接鈴聲響了幾秒。

    電話被接通,聽筒里充斥著重金屬的音樂聲,喧囂得震耳。

    段朝泠把手機移開,等那頭恢復安靜,直奔主題:“怎么樣,是有消息了?”

    一如既往的淺淡口吻,話里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認真。

    這消息于他而言很重要。

    另一邊的談景來到酒吧走廊,環(huán)視四周,尋了個沒人的地方。

    他沒急著回答,打趣著說:“真是稀奇,就這么迫不及待想知道和她有關(guān)的一切?你是有多在意她?!?/br>
    段朝泠沒接這茬,不咸不淡回應(yīng)一句:“說點兒正經(jīng)的?!?/br>
    知道不能拿這事隨便開玩笑,容易觸到他雷區(qū),談景清了清嗓子,正色說:“那孩子找到了,沒想到人還在北城?;仡^我把地址發(fā)你?!?/br>
    “別等回頭了,現(xiàn)在發(fā)我?!?/br>
    “行?!闭劸靶α寺暎褜Ψ降馁Y料和現(xiàn)住址微信發(fā)了過去,轉(zhuǎn)念又覺得不對,“你可別告訴我,你現(xiàn)在要過去找人?!?/br>
    段朝泠粗略掃了眼消息對話框跳出的聊天記錄,心里有了數(shù),將手機重新置于耳旁,“你猜對了?!?/br>
    “下這么大雪,你要去也不急這一時,不如改天我陪你一起?!?/br>
    段朝泠把手里的傘遞還給司機,拉開后座車門,矮身坐進車里。

    跟司機報了地址,對談景說:“這次謝了。人情先欠著,以后找機會還你?!?/br>
    談景笑,“能從你那里討到人情可真不容易,從小到大,好像也就有過這么一次?”

    段朝泠沒再同他閑聊,隨口說了句“掛了”,掐斷通話。

    切回微信界面,打開談景發(fā)來的那份pdf格式的文件。

    一張電子版的二寸證件照出現(xiàn)在資料的左上方。

    稚嫩一張臉,左右不過八九歲的樣子。

    很干凈的一雙眼睛,瞳仁是琥珀色。澄澈,透明,不摻任何雜質(zhì)。

    瞳色和五官輪廓都似曾相識。

    盯著看了兩秒,段朝泠不由瞇了瞇眼。

    實在太像。

    說是她親生的也不為過。

    再往下翻都是些日常照,背景是北城一家規(guī)模不大的福利院。

    這家福利院的制度不算完善,不會對被領(lǐng)養(yǎng)人做定期回訪。照片拍攝于六年前,被一對夫妻收養(yǎng)之后,杳無音信。

    沒由來地感到煩躁。

    將手機隨意扔到一旁,段朝泠伸出手,兩指輕捏眉心。

    從外套口袋里摸出煙盒跟打火機,抖出細長一支,把煙銜在嘴里,點燃。

    他低頭看了眼煙盒,若有所思,指尖繞著女士香煙的白色盒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

    凝神,深吸一口,緩慢吐出一口煙圈。

    極淡的薄荷味道在口腔蔓延。

    這氣味無端使他安心。

    -

    買完酒,宋槐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

    宋丙輝見了酒,暴躁的情緒暫時被壓制住,態(tài)度緩和了不少。

    就著兩碟小菜喝了兩瓶,一時興起,把明天要交的試卷錢給了宋槐。

    宋槐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其實宋丙輝對她也不是全然不好,一些事都還有商量的余地。

    他心情好了,會給她帶好吃的,時不時還會關(guān)心兩句她的學習成績。

    不過她不是他親生,是領(lǐng)養(yǎng)來的,這件事在他心里永遠是根拔不掉的倒刺。只要過得稍微不順心,就會借此發(fā)泄一番,沒有一次例外。

    把褶皺的紙幣塞進雙肩包,宋槐走到里屋,和養(yǎng)母打了聲招呼,在掉漆的紅木桌旁坐下,攤開課本,打算做作業(yè)。

    她沒吃晚飯,因為沒什么胃口。實際他們也沒給她留晚飯。

    一個小時左右,宋丙輝已經(jīng)睡下,鼾聲遍及整個屋子。

    宋槐拉上雙肩包拉鏈,躡手躡腳出了大門,想去鄰居那里借一瓶紅花油,用來涂抹受傷的腳背。

    外面雪已經(jīng)停了。

    道路積雪很深,厚厚一層覆在上面,剛好沒過她的腳踝。

    走了大概幾十米,宋槐被人喊住。

    轉(zhuǎn)過身,看到鄰居阿姨的兒子譚奕站在她斜后方的位置。

    他單肩挎著包,剛從圖書館自習回來。

    等他向她走近,宋槐輕聲喊了句:“譚奕哥。”

    譚奕應(yīng)了聲,瞧著她臉色不好,蹙了下眉,“你爸他又罵你了?還是打你了?”

    沒等宋槐回答,譚奕又問:“哪里痛?”

    宋槐如實說:“腳背?!?/br>
    “用東西砸的?”

    “……嗯?!?/br>
    “還有什么地方受傷了嗎?”

    “沒了。”慶幸的是,穿著襪子,玻璃碎片沒真刮到她的腳踝。

    譚奕嘆了口氣,“跟我來?!?/br>
    他帶她來到路邊的長椅旁邊,從書包里掏出兩個習題冊,鋪到上面,“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買藥?!?/br>
    宋槐點點頭,道了聲謝。

    譚奕直接去了附近的藥店。

    再回來時,手里拎著塑料袋,里面裝著口服消炎藥和跌打藥水。

    把袋子遞給她,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當作無聲的安慰。

    宋槐接過,干澀笑了下,佯裝輕松地寬慰他,“我沒事的,譚奕哥,你別擔心?!?/br>
    譚奕跟著笑,“你啊,跟個小大人一樣?!?/br>
    外面氣溫低,兩人沒在原地逗留太久。

    “快回去吧,記得及時用藥?!弊T奕叮囑她,“要是遇到什么困難,一定要第一時間和我說,知道嗎?”

    “我都明白的——那我先走啦,拜拜?!?/br>
    “去吧,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