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她平安嗎?”跟在陳淵衫身邊的嚴沁萱眼眶通紅,此時哽咽著問他。 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孩子的情況怎么樣?”嚴沁萱長吁了一口氣,可唯一知道內(nèi)情的陳淵衫此時卻壓低聲音問道。 此話一出,陳淵衫便感覺到柯輕滕渾身迸發(fā)出的那股無比可怕的氣力,像是一種致人死地的殺氣,又像是一種絕望到走投無路的痛苦。 “沒有保住?!笨翱暗?,他只說了四個字。 “你是說碧玠她……懷孕了,孩子沒有保?。俊眹狼咻嬉驗殡x得近,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沒有再說話,神色如同落日進入黑暗前最后一刻的掙扎。 嚴沁萱原本蓄在眼眶中的眼淚,因為他的沉默立刻就滾落了下來,她和尹碧玠這么多年的友情,她們之間就像生生相惜的藤蔓,緊緊纏繞在一起,一方的痛,就是另一方的傷。 尹碧玠在她最難過的時候帶她走出了陰影和痛苦,讓她能夠遇見陳淵衫這樣一生傾心的男人,所以,在她得知尹碧玠選擇了柯輕滕后,她也不求其他,只望柯輕滕對于尹碧玠而言能是良人,可以護其幸福平安。 “她很喜歡很喜歡小孩子的……”嚴沁萱不斷地落著淚,喃喃重復(fù),“……為什么會這樣?” 陳淵衫看得于心不忍,伸手將她帶到懷中,不斷地輕撫她的后背,一邊仔細看著柯輕滕。 失去孩子的剜心之痛,只有切身體會,才會知道那究竟是如何地痛入骨髓,柯輕滕不是會宣泄情緒之人,可他這樣面無表情的冷然和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可怕到……在他這樣的平靜之下,不知道他會以怎樣的手段,去面對那些讓他失去孩子、險些失去自己女人的痛的人。 也可怕到……等尹碧玠醒過來知道真相后,沒人會預(yù)料到什么樣的暴風(fēng)雨會在他們之間發(fā)生。 單景川一直沉默寡言,聽完這個消息,抬手拍了拍柯輕滕的肩膀便沒有再多話,而他懵懂的小女朋友顧翎顏,只是一直迷茫地看著他們。 “等她醒過來之后,你準備怎么告訴……”只見封卓倫漂亮的眉眼也凝聚著憂慮,他看著柯輕滕,欲言又止。 “你們都先回去吧。” 半晌,柯輕滕抬手,神色漠然地、輕輕對他們做了一個手勢。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看向任何一個人,也沒有想要得到任何回應(yīng)的意思,轉(zhuǎn)身便朝尹碧玠所在的病房走去。 ** 最高級別監(jiān)護病房。 極度安靜的環(huán)境里,尹碧玠的思維,終于漸漸從之前的一片混沌,開始逐漸展開清晰。 這一路,從游輪、到救生艇,再到后來上直升機,進入醫(yī)院手術(shù)室,這一切的一切她似乎都有感覺到,只是她真的、沒有辦法睜開眼睛靠自己的力量看清這一切。 很疼,很累,也很困……她只是知道,那雙屬于他的眼睛始終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地注視著她。 他在她身邊,那就說明他們都成功平安地離開了那地獄般的游輪,能夠再次絕地逃生。 她很開心,她的潛意識里也都是欣喜。 但是有這么一刻,她真的很敏銳地感覺到,有什么、從她的身體里徹底流失離開了。 這流失的,似乎和她的生命都是息息相關(guān)的。 是血嗎?還是身體的器官? 她不怕死去,只是害怕失去她最珍視的一切,比如他,她看得比性命還重的他。 柯輕滕,告訴我,我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 從眼睛微弱的那一條縫隙里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心念一動,醫(yī)院里固有的味道立刻鉆入了鼻息。 尹碧玠輕輕動了動手指,慢慢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便是柯輕滕依舊冷峻而不茍言笑的面容,他的胡茬很長,下巴上青青一片,他專注地落在她眉眼上的視線、像是維持了很久很久。 醒來的這一刻,沒有什么比看到他平安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更好的了。 她看他一會,卻發(fā)現(xiàn)他看著她的眼神,讓她沒由來的,突然有些心生膽怯。 “你怎么看上去……瘦了。”像是為了緩和氣氛,她動了動嘴唇,用盡全力抬起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他看到她醒來,原本暗沉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亮的光,可又陡然戛然而止。 反手緊緊將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他開口說話的嗓音卻啞得不成樣子,“……感覺怎么樣?” “還好,不是特別疼了?!彼p輕地說話,眉眼還是很困倦的樣子,“我想喝水?!?/br> “好。”他應(yīng)了一聲,還沒動身體,手邊就已經(jīng)有人遞了水杯過來。 尹碧玠看到身上纏滿繃帶的鄭庭和鄭飲正站在柯輕滕的身后,她朝遞來水杯的鄭飲勾了勾唇,“小飲。” 鄭飲聽到她這一聲,原本就搖搖欲墜的眼淚,一下子就從眼眶里滑落下來。 “別哭啊……”她無奈地看著鄭飲,“小飲,我都醒了,你還哭什么?” 鄭飲不說話,只是扁著嘴,眼淚不斷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柯輕滕這時抱起她,讓她微微起身可以喝水,她喝完水,便看著他道,“景湛和亞瑟呢?” “都在,平安?!彼届o地告訴她。 她環(huán)顧了一下病房的四周,果然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正坐在沙發(fā)上閉目休息的亞瑟,景湛卻是不在。 “那我們現(xiàn)在在哪里?”她問。 “s市的醫(yī)院?!?/br> “喔……”她點了點頭,看著他,故意用了活潑一些的語氣,輕而緩地說,“柯輕滕,你真有本事,在這種狀況下都逃出來了,聯(lián)邦估計又得氣得半死……而且,竟然還回到中國了,飛回來的嗎?” 她覺得自己這樣醒來、他應(yīng)該是很開心的,可她非但沒有在他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喜悅之情、還看到了讓她心驚的沉冷。 他這樣的表現(xiàn),讓她越來越惴惴不安地胡思亂想。 所有人都是平安的,那么,究竟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她昏迷的時候發(fā)生了? “陳淵衫駕駛直升機,到接近緬甸的印度洋海域上來接我們。”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問題。 聽到陳淵衫的名字,她又問,“嚴沁萱和容滋涵也來了嗎?” “嗯,”他這次回答得很快,“所有人現(xiàn)在都在門外?!?/br>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眼睛,電光火石般的,忽然想起了什么。 可還沒等她開口,病房的門突然被人用力打開,她看到纏著繃帶的景湛雙眼通紅地快步走了進來,身后緊跟著來不及阻攔他的陳淵衫和封卓倫。 “嘭”地一聲,只見景湛直直沖過來,一拳就直呼上柯輕滕的臉。 血腥而暴力的一幕,她看得幾乎都呆了。 柯輕滕被那實打?qū)嵉囊蝗虻米旖嵌剂鞒隽说难z,站穩(wěn)后直接就拔出了腰間的槍,抵上了景湛的太陽xue。 劍拔弩張的相對,兩個男人的又一次對峙。 而在房間里的所有人,卻沒有一個敢上來攔住他們。 “你開槍吧?!?/br> 景湛目光冰冷地看著同樣目色沉冷的柯輕滕,“在她的面前殺了我,再次在她的心上狠狠劃一刀。” “咔嚓”一聲。 清晰的子彈上膛的聲音,柯輕滕握著槍,一動不動,“你以為我不敢嗎?” “我知道你敢?!本罢繜o畏地對著黑洞洞的槍口,冷冷的、譏諷地笑了,“但是你敢告訴她、在她的身上剛剛發(fā)生了什么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頓時都大變。 尹碧玠看著所有人異樣的神色,和劍拔弩張的他們,良久終于嘴唇有些發(fā)顫地,叫了“柯輕滕”的名字。 柯輕滕聽到她的聲音,握著槍的手竟破天荒的,輕輕一抖。 “告訴我,我身上,剛剛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的神色,已經(jīng)陷入了一種古怪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尖都有些發(fā)疼。 “你說,你說實話,我聽著?!彼娝y絲不動,望著他的背影,再次開口。 半晌,柯輕滕收回了抵在景湛太陽xue上的槍。 一室的死寂中,他在她的目光中回過身來,走到她床邊,慢慢地蹲□體。 這個姿勢,可以讓她低頭就看到他,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眼睛上。 “我們剛剛……失去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這個說話從不會有任何情感起伏的冷漠男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里竟微微有些哽咽。 ☆、44發(fā)如雪(一) 第四十三章 發(fā)如雪(一) ** 柯輕滕的這一句話結(jié)束,整個世界都仿佛安靜了下來。 s市現(xiàn)在是綿綿長冬,天氣極冷,窗外漸漸飄落下一片片雪花,整個天地都是銀裝素裹,純白而又精致的銀色世界。 而與窗外景色相呼應(yīng)的,卻是相對溫暖的高級病房中的白雪皚皚。 站在病床旁的鄭飲見此情景,已經(jīng)哭得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鄭庭面容肅穆地和沙發(fā)那邊站起身來的亞瑟對了個眼神,兩人一同,將原本站在這間病房里的所有人都一起帶出了病房。 景湛雖依舊面容冷厲得駭人,卻終究還是轉(zhuǎn)過身,只留下這兩人。 病房門被關(guān)上,尹碧玠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是下蹲的姿勢,所以她低下頭看著他的時候絲毫不用費力,如此近的距離,她能看見他憔悴和蒼白的冷峻臉龐上,蘊著刻骨銘心的痛。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這樣渾身都是悲痛,不再如平時般傲然于世的他,這樣絕望、冷靜漠然到似乎失去了一切聲息的他。 他不再是那個萬事皆握、呼風(fēng)喚雨的男人,他只是個和她一樣,剛剛失去了自己孩子的、近乎也要失去理智的普通父親。 她沒有聽錯,對不對? 他說,他們剛剛失去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