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yī)們紛紛低下頭去，我轉(zhuǎn)頭環(huán)顧著他們，沒有一個人可以救我的旬柯。他就躺在這里，我只能看著他血流不止，連我也救不了他。

    “你們是要孤看著他死啊?！?/br>
    我笑著笑著，覺得眼睛有些模糊，摸到了溫?zé)岬臐褚狻?/br>
    但是我也想起來他為什么會中這種毒了，我在愛妃的宮里見到她，她一見我就大笑得停不下來，笑聲中是報復(fù)得以成功的快意感。

    我等著她笑，等她笑夠了才說：“你早就籌劃好了一切，你沒有在飯菜中下斃命的毒，而是用這種慢性毒|藥，等待時機將他刺傷，雖然不會立即死去，但也無藥可解?！?/br>
    就算我也被下了這種藥，但我身體愈合能力比旬柯好太多，所以藥物對我來說不如對旬柯來得更為有效。

    “這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更加可怕的方式啊。”

    愛妃笑著笑著落下淚來：“阿奈罕，你要為了他殺掉我嗎？”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孤不會殺掉你……”

    我推開門走出去：“你陪伴孤很久了，就算孤不愛你，也不會殺你。”

    ·

    回去的時候旬柯還在睡，我抱著他坐了一會兒，大概是太疲憊了，我低著頭抵著他的額頭打了個瞌睡。

    我夢到小時候讀書學(xué)習(xí)，父王雖然對我寄予較高期望但他并不是對我最嚴厲的人，反倒是母后，她才是對我最為苛刻的人，她希望我在各個方面都達到父王的要求，甚至是做得更好，成為一個優(yōu)秀到完美的人。

    可是我生來不過也只是一個普通人，除了成倍的努力能夠讓我達到她的希冀，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辦法。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那么多，大多數(shù)時候都不能符合她的心意，我已經(jīng)盡力了，可是我沒有辦法。

    所以她也只能絕望地朝我吼叫，鞭打我，苛責(zé)我，質(zhì)問我為什么做得還不夠好，我回答不出來，我也不明白她為什么要求我做到這些，我明明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但她從來沒有滿足過。

    每每父王考察我功課，我對答如流令他滿意贊賞點頭，看到母后露出同樣滿足的神色，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她為什么要這樣苛求我了。

    可是我的性情在這一日日嚴苛的要求中逐漸變了質(zhì)，私底下一個人時我時常長久而沉默獨處著，后來我愛上了打破東西、毀掉一個人來發(fā)泄情緒的方法，我的行為逐日過分，母后卻在這件事上對我完全縱容。

    她怕我孤獨，怕我一個人被悶壞，于是想辦法送我各種各樣有趣的東西。

    直到有一天，她送了我一個玩偶，純白色的玩偶，像一個怯生生的小孩子。

    像我懷里這個人一樣純白的玩偶。

    我感覺到臉側(cè)似乎有溫?zé)岬挠|感，睜開眼發(fā)現(xiàn)懷里的旬柯醒了，他蒼白并且虛弱，眼神卻比過去以往都要溫柔，伸手撫摸著我的臉頰。

    “你醒了啊?！蔽业吐曊f。

    “是你還沒睡?！毖抡f。

    他應(yīng)該是想逗我笑，可是我笑不出來，心里像是空了一塊，說不出來是難過還是疼痛。

    “孤救不了你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本來還想送你離開，可是孤要食言了?！?/br>
    他沒說話，只是伸手輕撫著我的臉，許久之后才展露出脆弱的笑容。

    “阿奈罕，你再抱抱我，好嗎。”他掙扎著起身跪在床邊環(huán)住我肩膀，“我有點冷，我想被你抱。”

    我沒有動，只是說：“你和孤曾經(jīng)擁有的一個玩偶很像，你們都是輕而易舉就容易碎掉的，孤不敢碰你，你隨時都有可能會在我面前破碎。”

    他埋在我肩上低聲笑，笑聲里沒有半點負擔(dān)和陰霾，干凈得讓我想到那晚的月光。

    “不會的，”他抓住我的衣角，“我才不是那么易碎的玩物……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我才不會壞掉的?！?/br>
    我像以往那樣將他按在身下親吻，我伏在他背后大口喘息，我恨不得讓他感受到我的痛苦，又恨不得能夠替他承受這些，我腦子里一片混亂像是灌入一鍋沸騰的水，熱氣讓我失去理智，我沉浸在對這個人的愛欲和恐懼失去他的膽戰(zhàn)心驚中，唯有緊緊將他抱住才能夠讓我稍微安下心來。

    我在他耳邊如同夢囈一般喃喃道：“不要走……”

    ·

    夏日到了盡頭時，他告訴我：“阿奈罕，我要走了?！?/br>
    我坐在他身邊，緊緊握住他枯瘦的手，輕聲說：“你要去哪里，旬柯，阿奈罕就在這里，你又要到哪里去呢?！?/br>
    他望著我，微微地笑著，眼神纏綿不舍卻依然溫柔。

    “對不起啊……”他說，“我必須要獨自先到一個地方去了，一個十分遙遠的地方。”

    他又說：“我本來說要來接你，我等到了這一天，我很高興啊。那封信不是寫給王妃的，是寫給你的，但是很抱歉我要先走一步了?！?/br>
    我聽見自己冷靜地問：“你要去哪里，那個地方，孤可以跟你一起去嗎?！?/br>
    他不說話，看了我許久，直到我又說：“孤想和你一起去……”

    “可以的?！彼卮鹞遥澳愕任易吆?，你可以來找我，但是那個地方很遠很遠，在找到我之前你要走很遠的路，走過這個世間許多路，才能看到我去的地方。”

    “你看秋風(fēng)將起，風(fēng)吹往的地方，就是我所在的位置。風(fēng)起時你跟著風(fēng)的方向走，風(fēng)停時你就暫時歇腳休息，等到有一天走到風(fēng)停下來的地方，我就在那里等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