踐約
等了許久,小公子方慢吞吞回來。 看到唐棣與喬容站在廊下,猝然扭過臉去,掩飾臉上的淚光。 卻早已被喬容看到,她連忙跑過去關切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彼麚u搖頭,聲音有些發(fā)顫。 “都這樣了,還沒什么?!碧崎φ泻粢宦曣愂澹愿篱_飯,又對小公子道,“別憋著了,坐下來一吐為快?!?/br> 小公子呆坐良久,方開口道:“四兒,倒些酒吧?!?/br> 喬容倒了楊梅酒,輕聲說道:“不能空腹喝酒,小公子吃些東西再喝?!?/br> 他點點頭,略略吃幾口飯菜,連灌三盞酒下去,低著頭說道:“我過去的時候,父母親都在,我剛提一句二jiejie,我娘將我兜頭一通訓斥,說這個家指不上你,只能指望你二jiejie,唐少將軍來家中住了兩個多月,怎么從不見你為你二jiejie謀劃?你不愿意她嫁到常州去,那你就讓唐少將軍娶了她……她鐵青著臉疾言厲色,讓我跪著聽訓,后來我父親勸說道,他身子不好,你先讓他起來,跟他好好說,我站起來的時候,我娘突然又哭了起來,自責說把我慣壞了,說我不懂事,整日游手好閑,從不想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我娘知道我厭惡官場,從未提過讓我求取功名,她總說,娘不求別的,只求你身子強健長命百歲,今日才知她對我另有期望?!毙」涌嘈Φ?,“從仁壽堂出來后,我去青云軒探望二jiejie,二jiejie問我是不是見過了爹娘,我說是,二jiejie冷笑,娘只有在起居住行這些日常小事上才會順著你,我嫁給常州知府的公子,是關系孫家前途和臉面的大事,娘又怎么會聽你的?我竟無話可說。二jiejie說她已鐵了心嫁到常州,讓我不必再管,可是,我怎么能不管?” 他說著話抬頭看向唐棣,唐棣道:“你想怎么管,說來聽聽?!?/br> “為今之計,只能幫著二jiejie逃走了?!毙」诱f著話咬了牙。 “行啊?!碧崎Υ饝糜滞纯煊州p松,“不過,我得聽聽二姑娘的想法。” “你去勸她最好不過,她一定肯聽。”小公子希冀說道。 唐棣看向喬容,喬容也道:“唐公子的話,二姑娘肯定能聽進去。” “我會跟二姑娘去說,不過呢,不能是今日,過個一兩日,等二姑娘冷靜下來,都想明白了,我再跟她說去?!?/br> “只能如此了?!毙」訃@口氣,仰脖子又是一盅。 唐棣舉盞作陪,酒過三巡,待他冷靜些,看向喬容示意她離開。 她卻不看她,只顧關切著小公子,問小公子要不要煮些醒酒湯來。 “不用,醉了才好。”小公子笑道。 唐棣又陪他喝了幾盞,起身道:“葉全那兒有些事,我得過去一趟。” “你只管忙你的,得空再過來?!毙」訑[擺手。 唐棣又看向喬容,她沒聽到似的,閉口不提出府的事。 他大步走出紗帳,站住腳步等了一會兒,就聽喬容勸小公子道:“酒大傷身,小公子別喝了?!?/br> “我口口聲聲要保護二jiejie,如今她有了難處,我求助父母不成,只能求助唐棣,今日才知道,靠著我自己,竟是什么也做不成。”小公子黯然說道。 “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太太不肯松口,別人又能如何?”喬容安慰他道。 “唐棣就有辦法,他似乎無所不能。”小公子道。 “他天生貴胄,自然有常人沒有的能耐?!彼f得輕描淡寫。 唐棣聽到此處,轉身就走。 小公子酒量不大,但酒品很好,又喝幾盞惺忪著眼沖喬容笑:“四兒,我困?!?/br> 說著話頭一歪,靠在她肩上睡了過去。 喬容忙喚陳叔,陳叔過來背起小公子進屋上樓,她在后面相扶,進了臥房鋪好床被,陳叔將小公子放下,他身子一蜷,安靜睡了過去。 臉龐粉紅長睫微卷唇角微翹,似乎夢見了令他高興的事。 喬容立在他床邊看一會兒,微笑著轉身下樓。 在廊下站了一會兒,夜有些深了,府門早已關閉,去不了葉全家了。 想起剛剛唐棣說走就走,是不是又生氣了? 無奈回了西耳房,正要擦亮燈燭,一個人影從黑暗中撲過來,攔腰將她抱住。 她嚇一跳,待要掙扎,聞到那熟悉的清香,小聲問道:“怎么回來了?” 他不說話,抱著她往床上拖,她捂了嘴發(fā)出一聲輕叫,已與他一起跌坐在床上,隨即被他帶得滾倒下去。 “唐棣,別鬧?!彼行┲鴲?。 他依然不說話,兩手箍著她腰,從背后將她圈在懷中。 “生氣了?”她拍一下他摟在腰間的手。 “沒生氣?!彼а狼旋X道。 “小公子那么傷心,我不忍扔下他就走?!彼龘崮χ氖直邸?/br> 他哼了一聲:“你總是心疼他。明明答應了爺,今夜里去葉全家,一看他傷心,心疼得都忘了,連自己的大哥哥都不顧了?!?/br> “我確實心疼小公子,也許是因為他像極了被父母庇護著的我,我不愿意看到他傷心?!彼跗鹚?,在手背上親了一下,“別生氣了?!?/br> “就是生氣?!彼麣夂吆叩溃澳氵€說爺天生貴胄……” “是啊,你天生貴胄,有常人沒有的能耐,可是,也受了常人沒有的苦楚?!彼克o了些。 “知道爺苦楚,你就踐行賭約?!彼樫N在她頸間挨挨蹭蹭。 她小聲問道,“為何非得抱著我睡?” “上次在東耳房,你陪著我的時候,睡得分外踏實,就想抱著你睡一夜?!彼穆曇糗浟讼聛?。 “這是孫府,人多眼雜的?!彼φf道,“能不能改日?” “就今日?!彼仁前缘?,后又委屈,“你總是心疼仲瑜,怎么就不心疼我,我可是一個連覺都睡不好的人?!?/br> “后背上的傷可好了?”她想要轉過身去抱抱他,又羞于與他在暗夜中的床上面對面,只是更緊得依偎在他懷中。 他低低嗯了一聲,臉埋在她發(fā)間說道:“幾日前喬福見到了姚總督,崔知府一看他還活著,立馬改口說是辦差的文書寫錯了名字,姚總督問他密報者是誰,他咸口不言,于是姚總督將他幽禁看管,上了奏折,等待皇上定奪?!?/br> “福叔在其手臂上留下疤痕的衙役呢?”喬容問道。 “與崔知府分開羈押,崔知府是朝廷命官,姚總督不能對他用刑,于是對那名衙役大刑伺候,衙役交待說,喬財神下獄后,崔知府命他帶人追殺喬福?!彼騻€哈欠,“困了,一挨著你就犯困?!?/br> “不許睡?!彼谒直凵掀艘幌拢按拗挥慕?,孫正義生怕他供出自己,回到家中將此事告訴了孫太太,孫太太正心煩意亂的時候,小公子過去提起二姑娘的親事,于是,孫太太按捺不住,大發(fā)脾氣。是這么回事嗎?” “是。密報喬財神轉移錢財是機密大事,密報者必得面見崔知府,如今這密報者是誰,就是崔知府一句話?!彼f道,“自然了,孫正義夫婦狡猾,極有可能假手他人,然后殺人滅口?!?/br> “你怎么知道我母親有那樣一件珍珠衫?”她在黑暗中狐疑得撲閃著眼。 “你跟我說的?!彼傺b聽不懂。 “你問了福叔,然后找人仿造了一件,我猜得可對?”她帶著些得意。 “為何這么說?”他的聲音里帶著笑。 “開頭我信你了,可思來想去,我父親不可能在每一顆珠子上刻字,就算刻也只是那四顆大的,如果那珍珠衫是我母親的,崔知府的岳母不會那么蠢,在生日宴上戴出來炫耀,他們應該變賣銷贓才對。”她說得頭頭是道。 “那珍珠衫是崔夫人從珠寶鋪里買來的,五千兩銀子,姚總督到杭城后,崔知府打發(fā)人去找珠寶鋪老板,老板和鋪子一起消失了?!彼托Φ馈?/br> 她的手指與他的交叉在一起,含嗔笑道:“真是狡猾?!?/br> “夸我呢?”他笑問道。 她嗯了一聲:“可困了?” “早就困得受不住了,一直強撐著呢?!彼肭蟮?,“就今夜,可好?” 她扯過薄被將二人蓋了,在他懷中猛然轉身,抱住他親親他眼,趁著他發(fā)愣,轉身回來窩進他懷中,輕聲說道:“睡吧?!?/br> 他沉默著親親她頭發(fā),又親一親耳垂,待要親上臉頰的時候,她拍一下他手:“將我當做一個大迎枕,老實睡覺,不老實的話,就轟出去?!?/br> “本來困極了,都怪你,又抱又親的,撩撥得爺睡不著了?!彼洁熘г埂?/br> “誰撩撥你了?”喬容羞窘道,“既睡不著,那就回自己房里去?!?/br> “睡得著睡得著,這會兒又困上了?!彼鋸埖霉愤B天。 喬容忍不住咬了唇無聲偷笑,偷笑著心想,得空的時候給他做個枕頭,里面裝一些助眠的香料,他是不是能睡得踏實些? 他漸漸安靜下來,兩手緊緊扣在她腰間,生怕她跑了似的。 她靠著他閉了眼眸,不知何時跟著他一起沉沉入眠。 早起的時候被鳥兒叫醒,猛然翻身坐起,身旁已沒了他的身影,仿佛昨夜里相擁而眠只是一場夢境。 呆愣中不由俯身嗅著枕畔,分明殘留著他的氣息,臉埋在枕間紅著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