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弄⑥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寶來巧珍繡珠都沒睡,看到她進來齊齊松一口氣,喬容也不揭破,說道:“巧珍為我沐浴,寶來和繡珠回屋睡覺去?!?/br> “巧珍jiejie事情多,我來吧。”繡珠忙道。 “我和巧珍有要事商量。”喬容笑道。 侍奉她沐浴的時候,巧珍忐忑道:“姑娘要和唐公子成親嗎?” 喬容哧一聲笑了:“想得太遠了,我是想問你,以前咱們府上,有沒有我母親十分信任的人,把命交給他也放心的那種人?!?/br> “那不就是老爺嗎?”巧珍撲閃著眼。 “我是說府里的下人,除了你之外?!?/br> “在我之前侍奉太太的那個戚mama……” “戚mama病故了,不說死了的,活著的?!?/br> 巧珍仔細想著:“咱們府上下人眾多,太太/恩威并施賞罰分明,依然有偷jian?;?,太太偶爾也會無奈感慨,老爺就說,人形如此,不必大驚小怪,不好用的換了就是,太太又擔心得罪小人,給府上帶來禍患,有時候少不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經(jīng)得多了,太太很少相信他人,有一回在鐘府,太太與鐘二太太閑談,鐘二太太討教用人之法,太太就說,五分規(guī)矩三分懷疑兩分小心,才能管好偌大的喬府,太太也對奴婢說過,只有在老爺和姑娘面前,才能全身心放松?!?/br> 常年抱著這樣心態(tài)的母親,又會相信誰呢? 躺下去的時候,喬容輾轉(zhuǎn)了很久方才睡著。 次日一早,四人都是天不亮就起,寶來巧珍繡珠在廚房忙碌,喬容仔細收拾要帶回去的禮品,大伯父的是一套文房四寶和幾樣滋補藥品,素華嫂子是兩套衣裳兩對荷包一沓帕子幾本書,喬柏和喬桐各一盒毛筆,胡二叔兩包煙葉,胡mama一對珠釵,李伯夫婦幾樣杭城特產(chǎn)。 另有一套小嬰兒的衣裳,衣帽鞋襪俱全。收拾妥當后,又打開衣箱拿出一對銀鐲子和一只銀鎖,撫著那銀鎖心想,若是我的金鎖在就好了。 正想心思的時候,巧珍跑了進來:“姑娘,我想起來了,有一個,二太太信任的人,有一個?!?/br> “慢慢說?!眴倘菝Φ馈?/br> “有一位在遇園里灑掃的俞婆子,有一回太太的金釵掉了,本沒指望找回,俞婆子拿著交了來,太太深感詫異,這樣一只金釵可夠她們一家吃幾年的,太太揣度她怕金釵上有記號,不敢去變賣典當,索性/交回邀功,后來老爺?shù)暨^一個金錠,她又交了回來。 太太特意尋她來問話,她性情耿直,是位虔誠的居士,老頭子去世了,家中只有她和一兒一女,兒子上學(xué)堂女兒cao持家務(wù),太太特意去她家中一趟,說是收拾的清爽整潔,更對她另眼相看,想提拔她到身邊來,她不肯,說自己不擅跟人打交道,怕耽誤太太的事,太太就讓她看園子,自從她看管后,花瓣啊果子啊藥材啊,園子里多出許多進項,她一枚銅錢不留,全部上交給太太,太太拿出一半,算作她的賞賜?!鼻烧滏告刚f道。 喬容蹙眉道:“這樣的人,我該聽說過才對?!?/br> “是姑娘小時候的事了,有一年下雪,俞婆子摔壞了腿,跟太太請辭,太太準了,吩咐福伯每月送月例銀去,俞婆子活著一日,便送她一日,那是姑娘小時候的事了,奴婢五年前進府,沒見過她,也沒聽過,有一回福伯進來對太太說道,俞婆子說了,如今兒子考中秀才,女兒嫁一位木匠,家中境況越來越好,請?zhí)灰谒豌y子過去了,她改日過來給太太磕頭,太太驚訝笑道,這些年越來越忙,許久沒想起她了,你過去傳我的話,她腿不好,不用來跟我磕頭,月例銀照長送,等他兒子考中舉人有了俸祿,可就不送了。 福伯領(lǐng)命走后,太太跟我提了幾句俞婆子的事,從那以后,再沒聽任何人提起過俞婆子,昨夜里姑娘問的時候,奴婢一時沒想起來?!鼻烧湟蓱]看著喬容,“奴婢也是揣測,不一定得準,俞婆子離開府里十年了,太太就算信任她,有什么事也不一定想得她來?!?/br> “我知道,我也只是問問,心里有個數(shù)。”喬容點頭道。 飯菜剛上桌,唐棣陪著喬松走了進來,其樂融融用過早飯,唐棣騎馬,喬容和喬松坐馬車,往碼頭而來。 喬容將包袱遞過去,笑說道:“里面是我送給家里人的一些禮品,都按人頭分別包好了,煩請松哥轉(zhuǎn)交。” “好,很好。”喬松訥訥的。 他好像很緊張,低頭拘著,兩手大力搓來搓去,可是近鄉(xiāng)情怯嗎? 喬容又笑道:“大哥哥見到素華嫂子,幫我跟她問好?!?/br> “一定,一定?!彼廊坏椭^。 喬容叮囑道:“還有,拜托大哥照顧好嫂子和大伯父?!?/br> 他終于抬起頭來:“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何用四meimei拜托?!?/br> “是啊,倒是我糊涂了?!眴倘菟梢豢跉狻?/br> “四meimei放心,我不會中途跳江,也不會再逃避,我心里再難受,也會硬著頭皮回到家中,站在素華面前,跟她一起去給我爹娘磕頭?!彼曇羯硢≌f道。 “我放心的?!边@下輪到喬容語塞,她確實不放心,囑咐唐棣找人看著他,若到了徽州又起變故,押也將他押回延溪去。 她相信,他心中縱使千瘡百孔,見到素華嫂子的一刻,就會試著去放下。 “我看出來了,唐少將軍和四meimei兩情相悅,但愿你們兩個能終成眷屬?!眴趟舌嵵卣f道,“可是做為兄長,我還是要囑咐四meimei一句,如今你們兩個再好,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他父母的意愿更為重要,屆時若是太多艱難波折,四meimei切勿太過執(zhí)著,免得傷人傷己?!?/br> “我記下了?!眴倘葺p聲說道,“我父母親的事,就由大哥哥告訴大伯父和素華嫂子吧?!?/br> “他們不知道嗎?”喬松詫異道。 喬容張了張口,喬松聲音艱澀:“他們不知道你的景況,以為你與二叔父二嬸娘好好的在一起,是嗎?” 喬容點了點頭,喬松默然著,似被什么觸動,若有所思。 馬車緩慢停下,唐棣在外說一聲到了,也不避嫌,掀開車簾扶喬容下車,看向喬松道:“喬大公子回到延溪好自為之,莫要再讓四姑娘因為你傷心落淚?!?/br> “我會做好自己的分內(nèi)之事,再不會讓四meimei為我憂心?!眴趟捎囊暰€,不卑不亢道,“唐少將軍也是一樣?!?/br> “那是自然?!碧崎p松一笑,比手道,“請上船?!?/br> 喬松乘坐的船只漸行漸遠,他一直站在船頭回望,身形筆直而瘦削,喬容眼中浮起薄霧, 吸一下鼻子道:“去年大伯父離開杭城,應(yīng)該也是這樣的情形,他向著杭城望啊往,他舍不下自己的弟弟,卻又惦記著我,他急火攻心,一頭栽倒下去……” “他的兒子回去了,他會高興的?!碧崎ξ兆∷帧?/br> 碼頭上人聲鼎沸,喬容忙躲開了:“可松哥帶回去的是父母親的噩耗。” “喬大老爺為人通透,他應(yīng)該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揭破而已?!碧崎φf道。 喬容略略放下心緒,朝江面已遠得看不見的船只揮了揮手,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唐棣隨后跳上,將她摟在懷中道:“喬松回到你大伯父與大嫂子身邊,這是好事一樁,別再傷心了?!?/br> 喬容靠著他點點頭:“多虧了你?!?/br> 他嗯一聲,大言不慚道:“你可以謝謝我?!?/br> 說著話側(cè)臉過來,喬容仰頭親在他臉上,唇刷過他的臉,輕輕貼住他唇,唇齒相接,他低聲道:“不疼了?!?/br> 她笑了起來,笑著問道:“福叔如今在哪兒?” “這個時候,提他做什么?掃興?!彼粣偟?。 “快說。”喬容又親一下。 “他成了驚弓之鳥,一直躲在城隍廟,崔知府倒臺后,才回到家中,這幾日該是忙著一家團聚,他在你父親手下做事,家中十分殷實,你就不用cao心了?!彼吡艘宦?。 “巧珍早起的時候說起一位姓俞的婆子,說是我娘十分信任她,也許我娘將斗篷交給了她,福叔知道她的住處,若是在大馬弄附近,只怕十有八九是她?!眴倘菡f道。 “怎么個信任法,你仔細說說。”唐棣挑眉道。 喬容轉(zhuǎn)述巧珍說過的話,唐棣聽了說道:“不用問喬福,免得他起了疑心惹來麻煩,打發(fā)人過去打聽就是,姓愈的婆子,腿不好,兒子中了秀才,也有可能已經(jīng)是舉人,女兒嫁了一位木匠,這樣一個人,很好打聽?!?/br> “也是啊。”喬容摟住他脖子笑道,“就數(shù)你狡猾。” “這不是狡猾,這是智慧?!彼靡庑χ?,低頭看著她,“事情總算有了些眉目,小丫頭可高興嗎?” “有一些高興。”她看著他笑,笑著笑著唇貼上他的,舌尖調(diào)皮伸出去試探,不防他的舌猛然伸出,與她的觸碰在一起,她驚駭?shù)皿E然回縮,他卻不容她逃避,手強硬托起她的脖頸,唇有力下壓,近乎粗魯?shù)门c她貼在一起,觸碰到她的瞬間,卻又變得小心翼翼。 溫?zé)崛彳浀挠|碰若醇酒一般令人迷醉,他的清香與她的幽香纏繞在一起,若春的柔和夏的灼烈秋的高爽冬的圣潔,他們試探著品嘗著,或飄上云端高飛,或浮在水面低回,辨不清是醒著還是夢里,難舍難離,難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