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③
什么時辰了?她愣愣看著漆黑的夜色,想著母親在夢中說的話,這門親事萬萬不可。 夢境那樣真實,究竟是自己曾經(jīng)聽到過?還是父母親在給我托夢? 母親一聽到將軍夫人是位郡主,沒問她的為人,也沒問她的性情,就斷然說萬萬不可,為何? 她撫摩著他摟在腰間的手,在父親眼里,他那么好,是啊,他這么的好。 外面突然響起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人端著燈走了進(jìn)來,借著燈光能看出是葉全的身影,他靜靜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走出,沉聲說道:“少將軍出門去了,沒在屋中?!?/br> “郡主下榻在南山客棧,待少將軍回來,請他速去拜見郡主?!币粋€醇厚的女聲說道。 郡主?喬容心中一驚,哪個郡主?哪來的郡主? 就聽葉全說道:“請女史代問夫人安好?!?/br> 夫人?葉全稱她夫人,那么,是唐棣的母親長安郡主到杭城來了? 她翻個身用力推著他,看他紋絲不動,下手掐在手臂上,他依然未醒,待要再掐,他閉著眼笑道:“別再掐了,疼死了……” “醒了?”她吁一口氣,“長安郡主來了,住在南山客棧?!?/br> “聽見了。”他懶懶閉著眼睛,“明日再去拜見她老人家?!?/br> “今夜里不去?”喬容問道。 “不去?!彼麚u頭,“今夜里要睡個好覺。” “那,你睡吧,我回家去了。”她忙忙下床。 他一把拉住了:“不許走,說好陪我的。” “我有些緊張……”她捂著胸口,“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緊張……” “緊張什么?我母親又不是三頭六臂,”他笑看著她,“丑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明日我?guī)阋娝??!?/br> “不去?!彼Τ槌鍪?,“沒有媒人,沒有下聘,沒有冒然見面的道理?!?/br> “就是說,有媒人,又下了聘,就跟著我去?”他笑看著她。 她急得跺腳,死命抽著手:“先讓我回家去。” “我送你?!彼麓?,牽著她手轉(zhuǎn)出紗屏到了門外,葉全正候在廊下。 她想要抽出手,他緊緊攥著不讓,停下腳步睨向葉全。 “少將軍?!比~全叫了一聲。 “知道了,南山客棧。”他擺擺手,“明日一早就去?!?/br> 說著話拉著她手徑直向外。 時候已經(jīng)不早,路上少見行人,二人走得很慢,他緊握一下她手,軟著聲音說道:“別緊張,我有話要跟你說?!?/br> 她嗯了一聲,他接著說道:“估計是陸晴萱回京告狀,我母親一氣之下來了杭城,她出生貴胄,門第觀念深重,對你會有偏見,不過她的性情簡單耿直,沒有那么多的城府與算計,只要多見你幾次,知道你有多好,定會喜歡你,她愛憎分明,一旦喜歡一個人,你怎么樣,她都喜歡?!?/br> “你這樣一說,我更緊張了?!眴倘菘克?,窩在他掌心的手滲出細(xì)汗。 “她若是一味固執(zhí)呢,我早已想好跟她談判的籌碼?!彼拼叫Φ溃昂完懬巛娉捎H能做到的,跟你成親一樣可以做到,她不就滿意了?” “怎么做到呢?”她問道,“陸晴萱身后有大學(xué)士府,大學(xué)士府和將軍府一文一武互為支撐,可我什么都沒有?!?/br> “你不用管,這回也不必見面,我明日就送她離開杭城。”他停下腳步笑看著她,“先來個拖字訣?!?/br> “拖字訣好?!彼刂攸c頭贊同,“等我報了仇,才可全力對付其他。” 說到對付,她吐了吐舌頭:“我不是要對付將軍夫人,我是說,其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用不著解釋?!彼嗳嗨^發(fā)。 “你真的很好?!彼粗?,想起自己的夢境,情不自禁抬手環(huán)住他肩,踮起腳尖吻上他唇。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看一眼四周,抱起她一轉(zhuǎn)身,后背向外,將她密密擋在懷中。 她緩慢輕柔得吻他,她的唇舌香軟濕滑,她的氣息若盛放的梔子花,馥郁香甜,纏綿幽遠(yuǎn),他沉醉其中,石化般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她驚覺身處室外,生怕她會突然停下。 他的縱容仿佛鼓勵,她醺然而醉,漸至忘我,只憑著本能與他糾纏不休。 梆梆梆的更鼓聲由遠(yuǎn)而近,隨即有更夫沙啞的喊聲響在耳畔:亥時二更,關(guān)門關(guān)窗,防偷防盜了…… 她悚然而驚,一把推開他,茫然看著空寂的街巷,然后啊得一聲低叫,捂了臉跺腳道:“二更了,都二更了,得趕緊回去了……” 說著話拔腳就往前跑,唐棣忙一把拖住了,拿出帕子拭著她濕潤欲滴的紅唇,又為她理一理散亂的頭發(fā),兩手捧著她臉仔細(xì)端詳著,突然低下頭,唇重重印上她的額頭、眉心、鼻端、唇瓣,啞聲說道:“小丫頭,你是爺?shù)牧?,只能是爺?shù)摹!?/br> 她嗯了一聲,小聲道:“還能是誰的呢?” 他一把摟她在懷中滿足得嘆息:“小丫頭,跟我回去吧,別回繡坊了。” 聽到繡坊二字,她再次驚醒,又一把推開他,急急說道:“再不回去,他們?nèi)齻€的目光就會像錐一般,將我刺得全身上下都是窟窿。” 他滿不在乎道:“怕什么,有我呢,那三個不敢把你怎么樣?!?/br> “趕緊走吧?!彼е忠涣镄∨?,穿過斜街拐進(jìn)自家院門前。 唐棣叩響院門的門環(huán),門一開,巧珍愣住了:“姑娘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她去我那兒坐了會兒,閑談間忘了時辰?!碧崎ε阈φf道。 喬容詫異看著他,他竟有給人陪笑臉的時候,倒真是稀罕。 “姑娘快回屋吧?!鼻烧湟粋?cè)身,朝著院中喊道,“繡珠,出來侍奉姑娘,寶來,唐公子來了?!?/br> 繡珠答應(yīng)著出來扶著喬容進(jìn)屋,她回頭看向唐棣,他朝她擺擺手:“早些歇息?!?/br> 她嗯了一聲,寶來風(fēng)一般跑了出來,隔在她與他中間,一本正經(jīng)說道:“之遠(yuǎn),我有幾句要緊的話跟你說?!?/br> “好啊,那邊的酒館還開著,我們喝酒去,邊喝邊說?!碧崎πχ哪抗庠竭^寶來看著喬容,又朝她擺了擺手。 寶來扭臉問巧珍,“巧珍jiejie的意思呢?” “行啊,那就去酒館,邊喝邊說?!鼻烧湔f道。 喬容有些奇怪:“巧珍也去嗎?怎么了這是?” 繡珠笑道,“寶來與巧珍神神秘秘的,早就商量好了,不知道要跟唐公子說些什么?!?/br> 喬容哦了一聲,踮起腳尖看向唐棣,他沖她笑笑:“趕緊回屋去,明日還得早起。” “你明日小心些。”她忍不住出聲叮囑。 “知道了,放心吧?!彼χ蛄舜剑苁苡玫臉幼?。 繡珠腳下加快,扶著她回了屋中,張羅著為她打水沐浴。 她在燈下一眼瞧見繡珠腫脹的臉,忙拉住她關(guān)切問道:“臉怎么了?” “早起下臺階的時候絆了一跤,摔個嘴啃泥?!崩C珠咧一咧高起的嘴唇。 “疼不疼?”她蹙眉端詳著,心疼著埋怨,“怎么那么不小心?” 說著話打開床頭的小木箱,拿出小公子給的那瓶子藥膏,洗干凈手仔細(xì)為繡珠涂抹在傷處,輕輕吹著說道:“這藥膏是孫府的小公子給我的,散血化瘀很快,明日早起再抹一次就好了?!?/br> “涼涼的,很舒服?!崩C珠閉著眼說道。 睡下的時候心想,也不知寶來和巧珍與他說些什么,這時候也不見回來。 又想到他明日一早還要去南山客棧,應(yīng)該囑咐寶來,讓他少喝些酒。 她倒沒怎么在意長安郡主,他說有法子應(yīng)付,那就是有法子,他說拖字訣,那就先拖著,想都不要去想。 剛剛只顧著廝纏,竟忘了問他大馬弄的事,她紅著臉拽過被子蒙了頭,想到自己在街巷中的大膽,羞臊良久方睡了過去。 繡珠的屋中依然亮著燈,她在地上不停轉(zhuǎn)圈,她想著姑娘剛剛回頭看向唐公子,遲遲不肯移步回屋,唐公子一直沖著姑娘笑,重復(fù)說著叮囑的話,他們是那樣的戀戀不舍。 她咬唇看向姑娘的臥房,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了?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姑娘,讓姑娘自己拿主意? 猶疑間院門一響,她沖了出去,寶來與巧珍一前一后走了進(jìn)來。 他們走得很慢,寶來面無表情,僵硬邁著腳步回了屋中,大力關(guān)上了房門。 巧珍臉色灰敗,瞧見她身子晃了一下,她忙過去一把扶住了。 扶著她進(jìn)屋坐下,忙忙問道:“怎么樣了?說了沒有?” 巧珍沒說話,拿過水壺倒一盞水仰脖子喝下,抖著唇說道:“我后悔了,后悔了……” 繡珠啊了一聲,巧珍低了頭,哭著說道:“進(jìn)了小酒館坐下,寶來幾次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心下一橫,一五一十將老爺?shù)倪z言告訴了唐公子,他愣住了,泥塑木雕一般坐著,他呆呆看著寶來,他的臉色蒼白,雙唇緊抿成一條線,他的目光好像碎了似的,寶來含著淚叫了聲之遠(yuǎn),唐公子點點頭,他站了起來,他說我知道了,我這就走,他走得很慢,他一直在發(fā)抖,他跨出門檻的時候,我聽到了眼淚掉在地上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