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你也得去哭一場(chǎng)。”肖蘩易笑著道。

    “?。俊贝迺x庭沒明白?！拔胰ツ睦锟蓿俊?/br>
    瑤華轉(zhuǎn)眼就領(lǐng)會(huì)了過來，心中驚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狐貍還是老的狡猾，“你去宮里哭，去陛下面前哭。就說路過東市聽聞老者慟哭家國無望，不禁悲從中來，你問問陛下，日后是否真的要看阮家的臉色過活?？薜交桀^的時(shí)候，還可以辭別陛下，就說不愿仰仗阮家鼻息過活，便是去那蠻荒之地，也不愿再見阮家人的丑惡嘴臉。”

    崔晉庭明白是明白了，可另一難題擺在面前了，“我如何哭得出來？”

    薛居正心想這有何難，每次我爹要收拾我的時(shí)候，我只需情真意切的喊兩聲，淚水自然就來了。不過這種天生異能，想必崔二一時(shí)半刻也學(xué)不會(huì)啊。他居然覺得有點(diǎn)驕傲。然后就聽瑤華道，“這有何難。女子們?yōu)榱孙@柔弱，常將些姜汁等刺激之物抹在袖口帕子上，需要時(shí)，放到鼻子前一嗅就成。而我只需給你調(diào)點(diǎn)藥水，你覲見官家之前，抹在睫毛上，到時(shí)用手一摸眼睛，保管即可見效?！?/br>
    崔晉庭愕然，“這樣也行？”

    瑤華笑，“自然行，要不然這世上哪里來那么多的柔弱女子，說哭就哭?！?/br>
    崔晉庭勉為其難，“那哭完之后呢？”

    肖蘩易道，“你也算陛下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連你這樣的性子都不得不避走。我就不信官家心里沒有想法。只要官家肯見我，我就憑這三寸不爛之舌，讓陛下沒想法也能生出些想法來?！?/br>
    崔晉庭沒有被他說服，“然后呢，你出得宮門，豈不是還要步李帆的后塵?！?/br>
    風(fēng)險(xiǎn)自然是有的，而且是五五之?dāng)?shù)。肖蘩易已經(jīng)報(bào)了必死的決心，若是他親身上陣都說不服陛下，他索性一頭撞死御前，讓官家親眼目睹這血淋淋的事實(shí)。但此刻自然不能這么說，“所以，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像李帆一樣翻不起水花。我便跟官家說，賜我一死，反正出宮了也活不了。官家當(dāng)然不會(huì)賜死我，而且還會(huì)多派些人手看護(hù)，我機(jī)警點(diǎn)，你們接應(yīng)一下，趕緊溜。但說不定呢，官家就讓我官復(fù)原職，成了除惡先鋒?！?/br>
    崔晉庭想了一會(huì)兒，心中沉重，端起了杯子，“先生放心，若是不能成事，先生出得宮門，我必然護(hù)先生周全?！?/br>
    瑤華同樣端起了杯子。薛居正連忙也端了杯子。

    四人同飲一杯。

    瑤華便勸薛居正，“薛公子，此時(shí)只怕還要令尊動(dòng)用人手，務(wù)必讓明日朝堂之上，安安靜靜?！?/br>
    薛居正立刻拍胸脯，“放心，讓人出頭，那些人或許還要斟酌推脫；但讓他們閉嘴，還能賣我爹一個(gè)人情，只怕他們想都不用想，便立刻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那事不宜遲，我立刻跟你一起去拜見國公?！贝迺x庭也站了起來?！澳?，先生可要同去？”

    肖蘩易搖搖頭，“此時(shí)我不宜多露面，今日便在你府中叨擾一頓，我與華姐兒也許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瑤華也說，“你們只管去，先生今夜便在家中住下，我自會(huì)好好照顧先生的?！?/br>
    崔晉庭一掃今日頹然之氣，帶著薛居正飛快地離開了。

    肖蘩易笑呵呵地見他倆離開。閔嬸卻捧著熱騰騰地菜肴過來了，“咦，姑爺這是去哪里？怎么飯都不吃了？”

    瑤華示意她，“只管上就是了，說來，我還沒不曾在家中設(shè)宴招待過先生呢。”

    待菜肴上齊，瑤華示意閔嬸退下，只留她和肖蘩易二人在廳中。

    待吃得七成飽，肖蘩易不待瑤華開口，便放下了筷子，正色道，“華姐兒，趁著他倆都不在，我有幾句話交代于你。”

    瑤華給他酒杯滿上，“先生請(qǐng)說?！?/br>
    肖蘩易望著那琥珀色醇厚的佳釀，微微一笑，“此事若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你切記不要輕舉妄動(dòng)。晉庭沒有官職在身，大可帶著你和堯恩遠(yuǎn)離京城。京中不出十年，必要出事。晉庭武藝出眾，若是這天下亂起來，他必然可以憑軍功起家。人生在世，勿需爭一時(shí)之長短，來日方長。難得他與薛公子二人在這富貴鄉(xiāng)中仍保持著一付赤子心腸，你足智多謀，需常規(guī)勸才是?！?/br>
    瑤華一笑，“先生所言，我記下了。但我覺得，先生此行，足有九成勝算，若無意外，必可成事！”

    “哦，何以斷定！”肖蘩易有些好奇。

    “君王就是君王。不管他仁義也好，寡薄也罷，他總有他的底線。晉庭只身南下，搜集殺父的罪證，阮太師推出一個(gè)尚書來擋刀，陛下忍了。這是第一回；李帆面圣遞交阮黨的罪證，陛下還是忍了。這是第二回?？山裉烊畎仓?dāng)眾殺人，殺的還是陛下派人護(hù)送的李帆。這簡直就是當(dāng)著天下萬民的面往陛下臉上扇巴掌。只要這幾日百官都不出聲，這巴掌的回聲就會(huì)不停得響下去。您再替陛下哭上一哭，給他提提醒，我就不信他還能忍下去?！?/br>
    肖蘩易忍不住笑了，“華姐兒，你不是個(gè)男子，實(shí)在是太可惜了?！?/br>
    瑤華也笑了，“而且您原本就是御史中丞，懲治貪腐本來就是您的活兒，現(xiàn)成的人選擺在官家面前，我實(shí)在想不出官家不用您的理由。”

    她這么一說，肖蘩易自己心中的隱憂都去了不少，他舉杯，“謝你吉言?！?/br>
    瑤華又道，“便是成事，鏟除阮黨也非朝夕之功，尤其是像您這樣熟悉朝政能完全信任、托付的長輩更少，所以，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切不可走死諫的路子，得不償失啊。官家這回不聽，我們便再尋其他的辦法?？梢且换夭怀伤酪粋€(gè)，那阮太師豈不是要笑死?！?/br>
    呃，居然被這個(gè)丫頭給看出來了。

    肖蘩易干笑，“啊呀，老夫喝得多了。這酒有些上頭啊?！?/br>
    瑤華掩袖輕笑，“房間已經(jīng)備好了，我這就讓閔叔陪您過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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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慟哭

    隔日早朝前，官家便得知了李帆被砍死在南門大街的消息。他難得氣得變了臉色，對(duì)著陳公公道，“朕讓他父子好自為之，他們就是這么做的？”

    官家一面氣惱阮家父子不知收斂，一面想著一會(huì)御史發(fā)難，他要如何處置。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整個(gè)朝會(huì)上，群臣們提的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根本沒有人提起李帆這個(gè)人。百官仿佛同時(shí)忘記了這個(gè)人在京中掀起的狂瀾。

    可是昨天下午在南門大街當(dāng)眾發(fā)生的事情，便是戶部、工部不知道，難道御史臺(tái)也不知道？

    官家提起的心慢悠悠地沉了下去，后背一陣冰涼。隨著那聲“無事退朝”，他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后宮。

    隔日仍然無人提起李帆，連御史都沒有一封密奏。再往后，仿佛所有人都忘記了李帆這個(gè)人。

    這種詭異的平靜，一直持續(xù)到幾天之后的一場(chǎng)宮宴，官家看著身邊坐著的阮皇后，突然意識(shí)到她的態(tài)度比起從前格外得高調(diào)，而有幾位與阮太師素來面和心不和的重臣，竟然不約而同地告了病假。

    官家食不知味，望向阮相那席的目光不由停留得久了些。而阮相正意氣風(fēng)發(fā)地與前來敬酒的大臣們談笑風(fēng)生，仿佛這里不是宮宴，而是他的府邸一般。

    官家不動(dòng)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隔日無朝，官家批完了幾本無甚重要的奏折，便沒什么事情了。他看著那幾本薄薄的奏折，突然感慨了一句，“真是一日比一日清閑了。”

    陳公公笑，“天下太平，乃是好事?！?/br>
    “天下太平？”官家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呵呵了兩聲。

    陳公公不敢接話。

    官家沉默了一會(huì)兒，“既然今日無事，去東宮看看吧?？纯措薜哪切┗蕦O們，是不是都乖乖讀書呢?！?/br>
    東宮的書房外有一處碩大的花園，花園中有假山流水，是個(gè)十分安靜的所在。

    官家讓轎攆停在了花園的外面，只帶了陳公公悄悄往里走。

    忽然見到有一人坐在假山背后，低頭望著那溪水，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樣子。

    官家停下了腳步，陳公公立刻問道，“誰在哪里？”

    那人猛地回頭，正是崔晉庭。

    官家笑呵呵地招手讓他過來。“怎么今日突然重溫舊地，是不是懷念起在這里讀書的日子了?！?/br>
    崔晉庭面色沉重，過來給官家行禮，“我今日是來送堯恩上學(xué)的。”

    官家是見著他長大的人，對(duì)崔晉庭頗為了解，一看就知道他有心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br>
    崔晉庭欲蓋彌彰，用手抹了把臉，“可能昨晚沒睡好，所以才沒什么精神……”

    可說著，眼圈飛快地紅了，眼淚含在眼中，隨即奪眶而出。

    官家心中一驚，“這是怎么了？”

    崔晉庭忙道，“無事，無事?！彼焓忠幻?，身上竟然一條汗巾都沒有。忙伸手向吳公公，“公公借我條汗巾?！?/br>
    吳公公忙從袖子里掏出條干凈的帕子遞給他，“這是怎么，怎么突然就哭了起來。”

    崔晉庭連忙抹了眼淚，可是眼眶都紅了，淚意竟然止不住。

    官家怒了，“什么人欺負(fù)你了，你只管說來?！?/br>
    崔晉庭噗通一聲跪倒，“我今早路過東市，聽一老者在集市邊慟哭?！彼麥I如雨下，“旁人問他哭什么，他不哭自己，不哭親友，只哭國家，說事已至此，除了慟哭，別無他法?！?/br>
    官家一個(gè)踉蹌，差點(diǎn)摔倒。

    崔晉庭正低頭大哭，并未瞧見。

    陳公公一把把他扶住，“陛下小心。”

    官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說什么？”

    崔晉庭仿佛哭暈了頭，沒聽見他在問什么，反而伏下身去，給官家磕頭，“陛下，我年少時(shí)不懂事，闖了不少禍?zhǔn)?，沒少讓您cao心。如今……”他哽咽著，難以說出那些違心之詞，停了一會(huì)兒，“我那妻弟到底年少，我怕他步我后塵，所以想接他回家讀書。日后，可能會(huì)帶著他們出去走走，也不知道會(huì)去哪里，還請(qǐng)陛下保重?！?/br>
    “混賬！”官家暴怒，“你胡說什么？什么步你后塵，步你什么后塵？誰把你怎么樣了嗎？”

    崔晉庭猛地抬起頭來，雙目圓瞪，怒視著官家，“我孤身一人自然不怕，可是如今我也成了家，有妻有小，我被砍成了一攤rou泥，那是我自己找的?？墒峭侠哿藷o辜，我死不瞑目！”

    官家氣得抬腳踹在他肩膀上，“我教了你那么多年，就把你教成了這樣！”他一時(shí)氣急，連朕都忘了自稱。

    崔晉庭不敢硬撐，摔倒在地上，直著脖頸，臉都漲紅了，“難不成要我如同百官那般向阮家搖尾乞憐，您還不如現(xiàn)在就讓人把我砍了！”

    官家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公公連忙打圓場(chǎng)，“崔二郎，胡說什么呢！瞧你把陛下氣的！”

    崔晉庭飛快脧了官家一眼，爬起來乖乖跪好，低頭流淚，不再言語。

    陳公公把官家付到一旁的青石上坐下，“陛下您消消氣，二郎年輕氣盛不懂事，您別往心里去?！?/br>
    官家望著跪在面前不停抹淚的崔晉庭，心中百感交集。這孩子，上次被打成了那樣，都不曾掉一滴眼淚，今日卻……“行了，別哭了。這么大個(gè)人了，成何體統(tǒng)?！?/br>
    崔晉庭爬了起來，轉(zhuǎn)個(gè)身去了溪邊，蹲下身去用溪水洗了把臉，好歹把眼淚止住了。然后轉(zhuǎn)回官家面前乖乖站好。

    官家穩(wěn)了穩(wěn)心神，“你去把那名老者悄悄地接進(jìn)宮來。朕要當(dāng)面聽聽他哭什么?！?/br>
    官家又對(duì)吳公公道，“你與他同去，不要讓無關(guān)緊要的人知道。”

    吳公公連忙稱是。

    待兩人帶著車馬趕到了東市，只見肖蘩易一身破落青衫，手里拉著一柄奚琴，悲涼之音不絕于耳。許多人聚集在他身邊，有人流淚，有人嘆息，卻無人敢大聲的說一句。

    吳公公眼見，看到了幾個(gè)御史臺(tái)的便衣。他摁住了崔晉庭，只讓隨行的便衣兵士前去請(qǐng)了肖蘩易上車。隨即駕車離去。

    宮中的痛哭自然只有三人知曉，但東市的慟哭圍觀者足有百千人?？墒歉羧沼放_(tái)仍未上報(bào)。于是負(fù)責(zé)巡查東市、查訪民情的御史還未從阮家那里得到賞賜，便領(lǐng)了一份圣旨，被一路貶往嶺南去了。

    沒兩天，殿中議事，官家當(dāng)著眾臣的面，突然問了阮相一句，“不知太師身體如何？”

    阮相自然是說親爹這個(gè)不行，那個(gè)很弱，都是昔年為了朝廷cao勞累積下來的沉疴。

    官家甚是關(guān)切，朝廷豈能虧待功臣啊，來，御醫(yī)隨著阮相同去，務(wù)必等太師康健再回。至于阮相，自然是回去侍疾，等到太師康健了再回來，放心，朕準(zhǔn)假的。

    阮相一頭霧水，官家這是怎么了？不過既然是官家“恩旨”，那他也松快兩日，奉旨孝順老子去也。

    阮太師與阮相理所當(dāng)然的缺席了這個(gè)月的大朝會(huì)。就在百官們等待著那聲“有本啟奏，無事退朝”時(shí)，突然有侍御史知雜事跳出來，向官家請(qǐng)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