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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曲GL_分節(jié)閱讀_78

    “深夜叨擾已是慚愧,怎敢言委屈。”漢王連忙道,轉(zhuǎn)念又想起方才那男子遲疑之下不肯收銀錢,又道:“些許銀錢,聊表謝意。”

    李舍人會意又自袖袋中取出一錠銀子,這錠銀子比方才那錠大得多,足有兩倍分量。

    老者一驚,忙欲推辭,然推辭之語到了嘴邊,他目光落在銀子上卻遲遲張不開口去。

    漢王留心著他的神色。內(nèi)間傳出些許響動,仿佛家什搬動之聲。老者抬首看了看漢王,又看了看李舍人,緩緩將手伸向那銀子。

    他動作本就慢,這一接一取好似更慢了。

    老邁的手上布滿老繭與皺紋,皆是滄桑歲月的痕跡,一錠銀子好似沉重的很,老者接過,滿面羞愧地低下頭去:“不當(dāng)取小郎君銀錢的,可家中已有兩日無糧下鍋了,老朽倒無妨,一把老骨頭了,也沒幾日活頭,但我還有一孫兒,尚不滿三歲?!?/br>
    ☆、第五十八章

    話已至此, 再問下去, 也是順理成章。

    李舍人順勢遞了話頭, 佯作不解道:“莫不是家中有了什么難處?”

    老者唉聲嘆氣:“豈止是我家, 滿郡都有了難處。”

    燭火晃了兩晃,起先那男子回來了, 喚了聲:“阿爹。”

    老者道:“收拾好了,兩位快去歇了吧。”

    好不容易問出眉目, 漢王怎肯就此去歇了, 忙道:“不急, 阿翁方才說滿郡都有了難處,又是怎么回事?”

    老人覺少, 倒也不困, 聽漢王發(fā)問,便沒再催促二人去歇息,嘆息道:“還能是怎么回事?朝廷來人了, 收繳錢糧,家家戶戶都要交?!?/br>
    室內(nèi)諸人皆是坐著的, 男子原是立在老者身旁, 見他們談將起來, 便隨意坐了。老者風(fēng)霜一生,興許是慣了,說起來,愁苦布滿容顏,卻無多少不忿, 倒是無奈居多,那男子卻顯出憤怒不平來。

    李舍人察覺,將目光轉(zhuǎn)向男子:“此事我倒有所耳聞,朝中要打仗了,遣大臣往州郡征收軍資???,”他頓了一頓,佯作不解道:“朝廷有令,征收有度,至多不可超過一年賦稅之半,那還是富庶州郡,尋常的,也只征賦稅的十分之一,再貧窮些的,更是給免了。不至使民無糧度日。怎地東城郡收得這般兇?”

    更具體的,每一郡征收多少,吏部皆有數(shù)目,都是合計過,不使百姓為難的。李舍人便沒有說下去。

    老者擺手,木然道:“官人們的事,哪里說得清呢?要你繳,你便得繳,不然便是亂法。泥腿子怎擔(dān)得起這罪名?!?/br>
    漢王怒:“亂法?哪里來法?何人定的法?”

    他們蕭家才沒頒過這等不與百姓活路的法!

    漢王生氣:“區(qū)區(qū)一郡,區(qū)區(qū)一名征糧官,哪里來的膽子?”

    就是敗壞朝廷聲譽。

    老者嚇了一跳,忙道:“小、小郎君可不敢胡言,妄議官府是要問罪的?!?/br>
    漢王更生氣了,又怕嚇著老者,悶悶地不吭聲,整個人都氣呼呼的。李舍人見殿下被氣著了,欲安慰,便聽方才一直未開口的男子,突然沉聲道:“尋常官吏不敢這般胡作非為,可季大人不同,他是漢王妃母舅,他們行事,是奉了漢王之命?!?/br>
    漢王騰地站了起來:“這些你從何處聽來的?”

    男子驚疑不定地望向漢王,不知為何感到一股畏懼,聲音低了下去,訥訥道:“郡中都在傳?!?/br>
    郡中都在傳?這下好了,全郡的百姓都以為是她做的壞事,是她貪得無厭,令季溫橫征暴斂,逼得人沒活路。漢王氣得眼睛都紅了。

    李舍人忙壓低了聲勸慰:“莫急莫急,清者自清?!?/br>
    一點都沒有安慰到。漢王沉著臉,不說話。

    李舍人見殿下不說話了,以為已經(jīng)安慰好了,心道殿下還是很英明的,明白眼下不是發(fā)怒之時。

    他又問了幾句,一點點叫他問出了更多境況。

    譬如男子乃是此處里正,在村中頗得威望,本村有百余戶,近五百名百姓,里正家還算好的,其余差些的,能當(dāng)?shù)亩籍?dāng)了,倘若再這般下去,非得餓死不可。

    “若是單單如此,倒也罷了,秋收也只二月,小民命賤,樹根草皮觀音土,肚里塞點東西,總能活到那時……”老者說到此處,竟掩面垂淚,哽咽難言。

    男子接過話頭:“因征糧之事,家家忙于典當(dāng)籌錢,東奔西走,田地便有些顧不上,兼之今年少雨,那莊稼長勢就不好看。半月前府君稱欽使要來,欽使見不得這參差不齊的秧苗,令人將近處田中的麥子都拔了,挑好的,栽到城外田中,如此,欽使一路來,見的便是齊齊整整的莊稼。”

    漢王默然,難怪昨日所見麥田,那般長勢喜人。

    老者抹了淚,嘆息道:“被拔了秧苗的人家就遭了秧,今冬必是度不得了。那欽使當(dāng)真是造孽?!?/br>
    男子冷笑:“聽聞欽使便是漢王,能是什么好東西!”

    老者膽小,極為怕事,可聽聞此言,竟未反駁。

    漢王小臉漲得通紅,李舍人忙圓場:“漢王殿下遠在京師,怎知有人打著他的旗號為非作歹?何況拔麥子是郡守下的令,與漢王殿下無關(guān)?!?/br>
    “與他無關(guān)?我倒要問足下一句,季大人是王妃母舅,沒有漢王撐腰,他何來膽子?”男子憤憤不平道。

    李舍人看著漢王神色,解釋了一句:“漢王與岳父從不往來,更不必說撐腰,此事京中盡人皆知?!?/br>
    又道:“朝廷既派遣欽使來,可見是知此地之事了,足下為里正,何不領(lǐng)治下百姓向欽使揭發(fā)此事?”

    男子將信將疑,神色略有松動,老者卻慌道:“怎么敢?欽使是漢王殿下,便是府君親口所言,可見是有恃無恐,忍了,待來年好生整頓莊稼,日子總會過下去,若是入城揭發(fā),怕是真沒活路了?!?/br>
    男子顯出憤恨之色,卻是低了頭,竟也默認了。

    小民之悲,即在于此,遇不平事,唯有忍耐而已。

    言盡于此,再多卻不好再說了。

    漢王與李舍人各去歇息。

    翌日天明,方看清此地全貌。一眼望去,房舍多是茅屋,偶有幾間泥屋,已是堪稱華貴。晨起百姓出門務(wù)農(nóng)。

    秧苗拔了,便得看季節(jié)重新趕種一波尚能成活的莊稼,好歹有些收成,好過冬。可家家戶戶搜刮得干干凈凈,著實湊不出錢來買種子,便向鄰村富戶貸了,待秋收得三倍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