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那日借宿那戶人家的男子。

    漢王自不會與他計較的，是季溫壞她名聲，百姓能知道什么？澄清了就好。

    男子仍是羞愧，稱要為漢王立生祠。

    其余里正紛紛贊同。

    漢王心間一動，她早聽聞為官清正者，離任之時，百姓為感激緬懷，會為此人立一生祠，或是德政碑，她就知曉前朝有一大臣，生前生祠香火鼎盛，死后至今仍有廟宇供奉了他的像。

    這是一件大功德，且能流芳百世。

    漢王想，賢人、神仙、佛祖方能受人香火，倘若王妃也有人供奉，是否便能添功德無數(shù)？百姓人人都說她好，天道有知，定能為王妃成仙增添助益。

    她忙認(rèn)真道：“我尚年少，本不知百姓之苦，多虧王妃相告，方能急民之所急，離京前，王妃千萬囑咐，要我好生為民請命。諸位要謝，不必謝我，謝王妃就好?！?/br>
    李舍人聽得奇怪，自古以來，為王者讓功多半讓與手下，好爭取人心，可從未聽聞過讓功于妻。

    里正也是有些見識的，自與李舍人一般想法，可見漢王認(rèn)真嚴(yán)肅，不由便信了，況且漢王也沒道理以此蒙騙他們。無糧下鍋之苦是親身嘗過的，不論是何人解了他們危困，他們都萬般感激。聽漢王此言，深覺漢王妃竟是這世上少見的女子，聰慧心善，施惠于萬民。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回來了。

    ☆、第六十一章

    走時尚是烈日炎炎, 歸來已是涼風(fēng)習(xí)習(xí)。

    洛陽城外早有大臣持節(jié)恭候, 漢王下了車駕, 恭敬聽領(lǐng)了詔命, 方抬起頭來，看那高聳的城墻。

    離京數(shù)月, 再見京都，倍感親切。

    洛陽古城, 歷來是各朝各代的都城, 這座城池何時興建, 漢王少時聽師傅講史時，仿佛于哪一位帝王的事跡中聽聞過, 然而此時卻是記不清了。

    她生于斯長于斯, 洛陽城于她而言，在熟悉不過，竟是從未自城外細(xì)看過這座城池。

    城上旗纛飄飄, 甲士林立。古舊的城墻年年修葺，奈何歲月悠悠, 仍是留下了不少痕跡。蒼翠碧綠的青苔與藤蔓爬上城墻, 遠(yuǎn)看時不覺得, 近觀，翠綠間好似淺淺浮了一層枯黃，竟是秋意也盎然。

    “陛下命殿下先行回府，沐浴修整，待明日再入宮覲見。殿下旅途勞頓, 快回府歇著吧?！蹦谴蟪夹εc漢王道。

    漢王頷首，道了聲：“有勞?！庇址瞪砩狭塑囻{。

    王妃就在車駕中，見漢王再入車時，神色輕松不少，便問：“殿下心中歡喜？”

    漢王點點頭，眉宇舒展，唇角也有笑意：“往日總在京中不覺什么，外出一趟，重返洛陽，才覺得它好。”

    王妃笑了笑，沒有說話。漢王卻活潑了不少，不復(fù)兩郡時的憂心忡忡，挨著王妃，與她說起話來：“方才陛下詔命，除勉勵我一路辛勞，還夸了我行事穩(wěn)重?！?/br>
    陛下已下詔夸她穩(wěn)重了，如此，大臣們就不好再參劾她急躁，未得證物便拿人。

    王妃摸摸她，以示表揚：“殿下要再接再厲，不可辜負(fù)陛下愛護(hù)?！?/br>
    “嗯，嗯?！睗h王立即連連點頭。她領(lǐng)過一回差使，好似也不那么難，今后可以再為陛下排憂解難。不過這只其一，她想的是另一事。

    啟程回京前，生祠已開始建了，這是好事。然而，百姓過了這一陣，興許便淡忘了，不再感懷王妃之德，如此生祠早晚將荒廢。她要多做好事，以免百姓忘記。

    漢王越想神色越是堅定起來，唇角抿得緊緊的，那小臉上滿是決心，凡人壽數(shù)有限，她要抓緊，努力幫王妃積攢功德，這樣王妃就可以早些成仙了。

    成仙二字在漢王心頭劃過，讓她覺得安心，變成仙人，王妃就能更厲害，不會被欺負(fù)了?？伤念^卻又覺得刺痛，變成仙人，王妃就當(dāng)真與她無緣了，仙凡永隔，她們以后就見不到了。

    可這總要好過王妃歷經(jīng)苦楚，受相思煎熬，世世尋她。何況，何況她那時投胎轉(zhuǎn)世，不再是漢王，自是不會難過的。

    漢王如此一安慰，那刺痛緩了緩，不那么疼了，可心頭彌漫的難過卻怎么也消不了，淡淡的，卻始終縈繞，使得她心慌惶惑。

    漢王下意識地要尋王妃安慰。一轉(zhuǎn)頭，便見王妃正關(guān)切地望著她。

    “王妃?！睗h王喚了一聲。

    王妃輕撫她的臉龐，問道：“殿下緣何臉色蒼白？”

    漢王立時結(jié)巴起來，不知該怎么說才好：“我、我……”

    她說得磕磕巴巴的，王妃卻不打斷，只認(rèn)真聽著。漢王愈發(fā)心慌起來，她覺得，她幫王妃積攢功德一事是不能讓王妃知曉的，否則王妃一定會難過?？伤植恢绾螌ν蹂忉?，她方才想了什么，致使面色蒼白。

    漢王一時靜默下來。

    京師繁華，道途平坦，車仗入城，車輪轆轆滾動，馬蹄聲聲入耳。

    車外聲響，反襯得車中靜默愈發(fā)安靜。過了許久，又或許只片刻，王妃輕輕嘆了口氣。漢王的心倏然間揪緊起來。

    她在兩郡做了大事，使得犯官伏法，生民安撫，她再不慕功名，也難免得意，何況，她還努力地使百姓記住王妃的好，為她立生祠。

    然而此時，重返京師的歡喜沒有了，做了大事的得意沒有了，唯有深深的緊張與難過。

    王妃凝視著她，她的目光極深，猶如一潭深不見底的靜水，將漢王整個人都吸納進(jìn)去。漢王緩緩低了頭，不敢與她對視。

    立生祠這樣大的事，王妃怎會不知。殿下做了好事，百姓卻為她立生祠，縱然殿下不說，她也猜到那日殿下問她如何成仙，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

    只是殿下努力瞞著她，她便也裝作不知。

    王妃伸手?jǐn)埩藵h王入懷，在她耳畔低聲說道：“殿下，我守著你，你別怕。”

    王妃懷中溫軟，靠在她懷中，就好似什么都不必去怕。漢王漸漸平靜下來，她又有了勇氣，抱了抱王妃，道：“我不怕。”

    投胎轉(zhuǎn)世，變成另一人，沒有王妃陪伴，難過的時候也沒有她柔聲安慰，沒有她含笑的眼神，沒有她溫柔的抱抱。

    但漢王也不怕。阿瑤能好好的，這才是最要緊的，與之相比，旁的都無足輕重。

    車駕至漢王府外。

    家令早已在府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