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整個(gè)府里沒有亂了方寸的人，也就顧懷袖一個(gè)了。

    她看張廷璐失魂落魄，也不多說，“多福多喜，把三少奶奶拉過來，給她臉上上點(diǎn)藥，叫她別在旁邊煩?！?/br>
    “是?！?/br>
    多福多喜上去輕而易舉地就把小陳氏給抬了回來。

    小陳氏怔怔地看向了張廷璐，眼底帶淚：“三爺……不是我……我不是故意扔了竹蜻蜓的……”

    張廷璐捏成拳頭的手，更緊了幾分。

    顧懷袖只怕再生亂子：“阿智上去把你家爺拉住，要算賬等事兒完了再算，現(xiàn)在誰鬧就把誰給我轟出去！”

    大夫終于趕來了，終究是救人如救火，拖延不得。

    幸得這會(huì)兒沒人亂，大夫兩下就放下了藥箱來看，“之前公子可有發(fā)熱的癥狀？壞了，壞了……”

    顧懷袖忽然之間記起晌午時(shí)候，小陳氏來說的那一句話……張若霆有發(fā)熱的癥狀？

    她連忙道：“丫鬟呢？奶娘呢！”

    奶娘哆哆嗦嗦出來，是她睡著，沒看好小公子，這會(huì)兒聽見人喊，便直接跪下了。

    “晌午時(shí)候，霆哥兒可有發(fā)熱的癥狀？”顧懷袖連忙問。

    奶娘道：“有一些，不過后面又忽然之間沒有了，三少奶奶只當(dāng)霆哥兒是穿得太多，還給減了一件小襖……”

    這話真聽得眾人心都涼了半截，大夫直罵著糊涂，也根本顧不得罵人了，立刻叫屋里所有人都出去，開始張羅著治病救人。

    天都要黑了，哪里想到府里發(fā)生這樣的禍?zhǔn)拢?/br>
    眾人都退到了外間，后面又有大夫來了，這會(huì)兒都在里間看顧著。

    顧懷袖坐到了外面的炕上，手腳冰涼，青黛細(xì)心遞了個(gè)暖手的爐子上來，卻不敢說什么。

    小陳氏這會(huì)兒終于回過神來了，兩邊的臉高高腫起來。

    她看向了顧懷袖，竟然推開扶著自己的丫鬟，就要朝著顧懷袖走，顧懷袖只道：“把三少奶奶給我拉住，都是干什么吃的。”

    兩邊的丫鬟不知道該聽誰的，還是陳氏道：“現(xiàn)在三弟妹頭腦不冷靜，趕緊拉著。”

    小陳氏卻一下淚流滿面：“二少奶奶，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要這樣害我的兒子！你就是自己生不出兒子來，所以見不得別人都有兒子！”

    青黛都聽不下去了，站出來便要罵回去，這一回是張廷璐發(fā)怒，他忍著不想打女人，只道：“你閉嘴！還嫌霆哥兒替你遭的罪少了嗎？！”

    霆哥兒替她遭的罪？

    到底霆哥兒是遭的誰的罪？

    “三爺！三爺你看看清楚了，如今霆哥兒鬧成這樣到底是誰的錯(cuò)！到底是誰的錯(cuò)！如果不是顧懷袖這個(gè)賤人，這狐貍精，這命硬的克著所有人的！怎么可能發(fā)生今天的事情！都是她，都是她！你還我兒子的命來！”

    她說著，又要朝著顧懷袖撲過來。

    顧懷袖今日被罵了幾遭了，不分青紅皂白什么都往她身上堆，卻是今天終于要爆發(fā)了。

    她想也不想直接將手里的茶給小陳氏潑到臉上去：“有你這樣的娘，才是霆哥兒上輩子沒修好福氣！你且等著看！人都還沒出事，你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些什么？！有你這樣詛咒府里得哥兒的嗎？！”

    似小陳氏這樣分不清輕重，還滿嘴胡說八道詛咒自己兒子的，合該狠狠扇死她！

    若不是張廷璐在這里，這兒還是三房的地盤，顧懷袖早開殺戒了。

    她強(qiáng)壓著怒氣坐下來，外頭天已經(jīng)黑盡。

    張廷玉還在外面應(yīng)酬，根本不知道府里發(fā)生的事情，知道的時(shí)候已經(jīng)遲了，回來就更趕不及了，這會(huì)兒二爺還在外頭，張英剛剛出了宮門，吳氏還暈著，張廷瑑十幾歲來了也幫不上忙。

    能拿主意的就剩下一個(gè)張廷璐和府里的女人們，可光會(huì)拿主意是不頂用的。

    真正救人的是大夫們。

    里面忽然出來了一個(gè)大夫，滿臉的沉黯：“開始燒了……退不下去，太急……一下子就起來了。若是下午沒落水之前還有救，現(xiàn)在……聽天由命吧，興許老天爺憐憫，貴公子年幼……興許……”

    說到這里，這大夫自己都說不下去了，搖著頭竟然提了醫(yī)箱走了。

    還有兩個(gè)大夫在屋里，讓人斷水給人散熱。

    顧懷袖卻是把大夫那一番話給聽明白了，太急，燒了，沒落水之前還有救……

    這是……

    她無力地坐下來，其實(shí)這個(gè)時(shí)候的孩子，夭折的特別多。

    霆哥兒，興許很快就是一個(gè)。

    里面又忙碌了一陣，張廷璐卻終于坐不住了，他手指抖了抖，臉色灰白，似乎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里面會(huì)是什么情況。

    將簾子拉開，一名郎中給孩子施著針，可終究無力地?fù)u了搖頭，又一根根地將銀針取了下來。

    另一名大夫也不語了，提著藥箱就朝外面走。

    那邊躺在床上的霆哥兒，卻忽然之間抖動(dòng)了兩下，像是案板上的一條魚，掙扎著，又睜開了眼睛。

    屋里頓時(shí)由丫鬟驚喜地叫出來：“霆哥兒醒了！好了！”

    小陳氏一聽，立刻撲了進(jìn)來，大喜過望：“好了，好了，霆哥兒好了！”

    然而，顧懷袖卻是后退了一步，她瞧見落在榻邊的那一只竹蜻蜓，臉色一下黯淡了下去。

    明白這是怎么回事的人，都垂下了頭，甚至低聲飲泣起來。

    霆哥兒多懂事的孩子？

    怎么就他遭了罪了？

    大人們的恩怨?fàn)幎罚『⒆佑钟惺裁聪嚓P(guān)？

    張若霆睜著眼，伸出手指來輕輕握了握，烏溜溜的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卻似乎想要找什么，他看見了抱著自己喜極而泣的小陳氏，卻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哭。

    “娘親，我要找二伯母……”

    小陳氏剛剛還喜悅著的表情，瞬間變了，她像是看見了怪物一樣立刻丟開了張若霆，“你……你！逆子！你不是我兒子！你滾！”

    張若霆嚇得抖動(dòng)了一下，卻哭道：“我想要竹蜻蜓……二伯母……”

    然而說完這一句，他聲音一下就低了下去，像是將自己短暫的這一生一下喊完了一樣。

    顧懷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樣的力氣走上去的，她把落在地上的竹蜻蜓撿起來，慢慢到了張若霆的身邊，把竹蜻蜓放在他guntang的手里，“二伯母，給、給你竹蜻蜓……”

    張若霆似乎想要笑，勾了勾唇角，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叫“二伯母”，可眼底的神采，卻在瞬間消失了，像是彌散在高空之中的云霧，像是還沒來得及飛起來的雛鷹，折了翅，撞在崖壁上，鮮血淋漓地墜落了……

    然后他手里的竹蜻蜓掉下來，似乎沒有聲響，眼睛也緩緩地閉上。

    終究，還是沒有喊出那一聲“二伯母”。

    “霆哥兒！霆哥兒！”

    小陳氏似乎這才意識(shí)到發(fā)生了什么，她原本站在桌邊，天塌了一樣撲過去，甚至將桌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那些書都撞落下來。

    最上頭那一本書被撞開了，一張燒了一半的紙條落下來，躺在地上。

    顧懷袖整個(gè)人一下被小陳氏給撞到一邊去，頭都差點(diǎn)磕在了旁邊的圓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