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艦太多，自殺式襲擊帶來的能源艙爆炸。那時我距她有一光年，具體情況不太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那很快?！崩枨迤D難地解釋：“從能源艙爆炸到全艦人員死亡不過眨眼之間，艦員不會感受到任何痛苦?！?/br>
    他說了謊。海希爾的星艦是被攔腰撞斷的，她被真空與低溫折磨至死，這個過程起碼持續(xù)了五分鐘。

    “謝謝，這就夠了?！北R卡斯輕聲說。之后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他凝視著桌上的箱子，眼睛里寫滿了掙扎。最后，他站起身來，拿起那個箱子就要出門。這時，伊洛伊斯從房間里出來了，她臉上還掛著淚珠?！鞍职郑闳ジ墒裁?？”她疑惑地說。

    “我要燒了它?！?/br>
    “把它給我！”伊洛伊斯尖叫起來。黎清從未見過她情緒如此失控的時候，在他印象中，伊洛伊斯一直都是溫和平靜的，談及自己學(xué)術(shù)領(lǐng)域的時候會非常興奮，但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歇斯底里。

    “留在這里有什么用？”盧卡斯吼回去，聲音破碎。“讓你每天看著它哭嗎？夠了，伊洛伊斯，我當初就不該和她結(jié)婚！”

    “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伊洛伊斯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的父親，盧卡斯終于爆發(fā)了。“她只在乎她的艦隊，戰(zhàn)爭，根本不在乎我們。我以前是怎么低聲下氣地請求她退到后勤部的？她非要留在前線，我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天！”

    爭執(zhí)中，箱子被打開了，幾件東西滾落出來，一臺便攜式光腦，幾件軍裝和便裝，還有一個古怪的布偶。伊洛伊斯走過去，用顫抖的手把那個布偶拿起來，緊緊地抱在懷里。盧卡斯扶著墻，用手捂著臉，過了一會兒，他從手指縫隙間瞥見一張紙。

    紙張在星際時代是十分罕見的東西，除了用作絕密資料防止黑客入侵，用到實體紙張的就只有一種情形。即使幾千年流逝，人們?nèi)匀簧岵坏冒堰@種儀式虛擬化。

    他把它撿起來，翻了個面，果然是一份結(jié)婚登記表。房間里一片寂靜。

    “辛西婭……”過了很久，盧卡斯哽咽著低聲念道?！靶恋??！?/br>
    他抬起頭來，黎清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眶里的淚水?！疤m斯洛特先生，你帶筆了嗎？”

    黎清拿出一支筆，沉默地遞過去。與紙一樣，筆在星際時代也非常稀少，用途只有藝術(shù)和填登記表兩種。盧卡斯接過去，開始填寫。“你早就料到了，是嗎？”

    “是?！崩枨寤卮?。他的聲音很低，帶著沙啞，像此刻的氛圍一樣沉悶而壓抑。“海希爾有一次和我談起，她說等這場戰(zhàn)爭結(jié)束就去后勤部，讓我?guī)兔粗能妶F。這樣她就可以多陪陪伊洛伊斯，沒準還能跟您……復(fù)婚。”

    說話間，盧卡斯已經(jīng)把那張表填完了。他眼神空洞地凝視著潔白的紙面，輕聲說：“辛蒂，親愛的，我們復(fù)婚了?！?/br>
    黎清突然感到身邊的空氣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像他擠壓過來，謎團、陰謀和死亡像深海的水沉重得令人窒息。他想從這個地方逃離，從這個世界逃離，逃到某個也許不可能存在的世界，那里沒有戰(zhàn)爭，沒有背叛，沒有無緣無故消失的愛人。

    “請節(jié)哀。”這么說著，他站了起來?！氨?，不過我想我該離開了?！?/br>
    “謝謝，蘭斯洛特先生?！北R卡斯又恢復(fù)了平靜的神情，但看上去很麻木。

    黎清點點頭，離開了這里。來到頂層的停車場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陽光灑在臉頰上，帶來溫暖舒適的感受，飛車穿梭在高樓與天空中的車道上，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對面大廈里忙碌的工作人員，這顆星球，共和國如今的心臟看起來一如既往地生機勃勃。但他無法再欺騙自己這就是世界的全部，因為傷痕已經(jīng)悄悄地遍布地底，就在這層光鮮亮麗的殼下。

    與此同時，帝國雅爾塔星球平民區(qū)的一棟小房子里，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扯著軍裝筆挺的年輕男人哭喊：“他是怎么死的？告訴我！為什么連這個都不讓我知道？！”

    “對不起，夫人，這是機密。”男人答道，他的語氣里帶著猶豫和不忍。事實上，連帝國高層都不清楚那場戰(zhàn)役中發(fā)生了什么，作為一個小小的少尉，他只記得當時一片混亂，自己這方的星艦一艘接一艘地爆炸，或者互相碰撞。那簡直是一場噩夢。

    “抱歉，夫人，請節(jié)哀。他走得沒有痛苦，星艦爆炸很快的，一點兒感覺都不會有?！蹦腥朔啪徴Z氣，輕聲道。

    “我女兒死在了奧茨?！崩蠇D人仿佛沒聽到他的安慰，跌坐在地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喃喃道：“她可是后勤人員啊，她在運輸艦上，根本沒有一點兒戰(zhàn)斗力……他們肯定發(fā)送了投降信號，他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莻€指揮官絕對是個魔鬼！連后勤人員都要屠殺！”

    她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喊：“我只有這個兒子了！告訴我他是怎么死的，求求你，告訴我！”

    “對不起，夫人，我也不清楚?！蹦腥藙傉f完，他的手環(huán)亮起。“對不起，夫人，我要離開了，請您保重。”

    大門在他身后合上的一瞬間，老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進廚房拿了一把刀。她一如既往地把家里的門窗關(guān)好，熄滅所有的燈，躺在黑暗中，輕聲說道：“茜茜，迪安，mama來陪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