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隔絕這些恐怖沙沙聲的駕駛室，卻不是安心溫暖的避風(fēng)港。

    因為，竹寧發(fā)現(xiàn)，他身邊的座位是空的，駕駛室中只有他一個人，一直在駕駛座上等待不曾下車的黑無常，消失得無影無蹤。

    竹寧從進駕駛室開始，就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駕駛室車門的關(guān)閉，沒有讓他感到絲毫的安心，反而帶來隱隱不安的心悸。

    竹寧伸手去開駕駛室的車門，但卻無論如何也拉不開，幾秒鐘之后，他連車門把手都摸不到了，原本車門的位置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沒有縫隙的黑墻。

    駕駛室頂部在不斷下墜，已經(jīng)壓到了竹寧的頭頂，前后左右的空間也在數(shù)秒內(nèi)不斷變窄，原本開闊的前玻璃，此刻已經(jīng)縮小得只剩下臉盆大小，四四方方像是牢房中永遠(yuǎn)打不開的天窗。

    透過這僅有的與外部連通的窗口，竹寧能看到前方筆直的公路，十幾米外的路中央的小女孩的尸體和更遠(yuǎn)處的……另一輛紅色卡車。

    這最后的清晰畫面只存在了一瞬，就變得模糊起來，因為原本透亮的玻璃，此時就像蓋上了一層蜥蜴灰白的眼瞼，只剩下一圈暗淡的白光。

    竹寧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四周不斷坍縮的空間讓他就像抽真空包裝袋里的一塊壓縮餅干，沒有一點喘息的空間。同時他多年來積攢下來的鬼氣，正在飛速流失，就像被吸收了一樣！

    我被關(guān)起來了？

    還是被吃了？

    豈有此理……

    我要吃它?。?！

    竹寧憤怒了，隨著噗嗤一聲輕響，少年瞬間變成小絨球，趁四周的黑暗還沒壓下的空隙，用兩只小絨爪飛快捧出無常令掛墜，用力一敲。

    下一秒，小絨球?qū)χ没龅暮跓o常虛影委屈大叫：“唧唧唧唧！”我要吃這些，但它在我外面，我吃不到……

    第199章 chapter 199 鬼路4

    此時, 公路外面的荒野中, 成百上千的黑色影子，從高草的縫隙中探出腦袋, 遠(yuǎn)遠(yuǎn)望去, 仿佛是草叢中無數(shù)擠挨在一起的黑色鵝卵石，又像是蟾蜍身上的斑點, 可怕而惡心。

    而原本看起來普通的紅色卡車，此時也變了模樣, 那分明是無數(shù)黑影編制而成的巨大怪物，看起來就像一只鬼氣森森的大蟲子。

    原本車廂的位置是鬼蟲的肚子, 而竹寧坐進的駕駛室則是一顆數(shù)米高的巨大腦袋……竹寧剛剛直接走進了怪物的嘴巴。

    鬼蟲怪物的表皮，不斷伸出厲鬼的手腳和腦袋, 隨時能把靠近的人拉入這個無法掙脫的深淵。但大多厲鬼已經(jīng)黏連到了一起, 組成了怪物的一部分, 看不出原有的模樣。

    在車門關(guān)上的那一剎那, 怪物身上所有鬼魂齊齊躁動起來, 這堆斷臂殘骸不知在鬼域餓了多少年, 貪婪的推動著怪物腦袋的和身子向下蠕動, 把送上門來的食物緩緩?fù)踢M了肚子。

    無數(shù)缺胳膊少腿的鬼魂，爭先恐后的向怪物的腹部涌去, 整齊劃一的動作組成海浪一般的漣漪，就像是怪物的肌rou在不斷運動, 消化著其中的養(yǎng)分。

    胖鬼臣負(fù)手站在天邊的黑云上, 笑瞇瞇的看著這一幕, 喃喃自語道：“可惜了，好一只小饕餮，就這么喂了鬼蟲，但跟隨黑無常的人，必須死！”

    胖鬼臣看著鬼蟲對面車道上停著的紅色卡車，透過駕駛室的車窗玻璃，可以看到黑無常此刻似乎在彎腰尋找著什么，并沒有下車救人的意思。

    胖鬼臣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看透世態(tài)炎涼的淡然：“這小饕餮好歹是黑無常過去的主子，現(xiàn)在的寵物，也不過是個可以隨時丟棄的物件罷了……哎？”

    烏云上的鬼臣突然瞪圓了雙眼，很是不解的看著正下方的巨大鬼蟲，怎么有點不對，鬼蟲怎么長魚鰭了？

    鬼蟲的后背上突然冒出一截白森森的扁片，好像是一只大海參突然進化成了鯊魚……

    那是一把由鬼氣凝結(jié)而成的巨大餐刀，然后就像是切割牛排似的，順著鬼蟲的脊背咔咔咔像后切，切了一米之后又轉(zhuǎn)了標(biāo)準(zhǔn)的九十度角，開始咔咔向右，然后咔咔向前，最后咔咔咔切回了原點。

    緊接著……

    撲哧！

    另一把鬼氣凝結(jié)的巨大叉子，從這塊四四方方的“厚切牛排”底下扎了出來。

    胖鬼臣莫名感到背后一涼，跟著打了個哆嗦。

    而烏云下面被切了牛排的鬼蟲，可不僅僅是打個哆嗦這么簡單，一時間“厚切牛排”上萬鬼齊嚎，四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殘缺厲鬼，還在不斷的往中間擠，很快那塊切割出來的窗口就要再度合攏。

    黑無常虛影舉著巨大的刀叉，懷抱著不斷伸爪去夠大牛排塊的小絨球，從方形切口中懸空浮起，而后恭謹(jǐn)?shù)陌岩幻组L寬的大牛排送到小絨球嘴邊。

    小絨球開心！

    啊嗚吞了。

    然后小絨球就像站在一個巨大的自助餐盤上方，舉起絨爪爪，指向整只鬼蟲：“唧唧唧唧！”我不要吃塊塊，我要一整只！

    胖鬼臣：“……”

    鬼蟲是鬼域盤踞千萬年的無數(shù)厲鬼，在喪失神志后弱rou強食互相吞噬的產(chǎn)物。

    可以說，鬼蟲身上每一寸皮膚都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吞噬分化融合，既像絲綢般柔韌得可以延伸出任何形狀，又像鋼鐵般又堅不可摧。

    鬼臣敢肯定，就算是黑無常的鬼氣，也無法穿透，否則他不會花費諸多精力，從五方鬼帝眼皮底下，把這只鬼蟲弄到陽間來。

    只有用極為強大的鬼氣，凝結(jié)成銀白色的鬼刃，才能刺透鬼蟲。然而，鬼氣這種東西自古以來，消散成霧非常容易，而聚集凝結(jié)極難，否則鬼城城主也不會花費了數(shù)百年時間才把自己煉化成枯骨。

    如果想煉化鬼刃，需耗費自身大量的鬼氣，往往要耗費數(shù)月時間才能成功。

    胖鬼臣不敢置信的看著黑無常虛影。

    黑無常偷偷煉化出鬼刃也就算了，但誰的鬼刃不是狼牙棒巨錘，這些性價比最高不易折斷的兵器？

    他煉化出來一副餐具刀叉，是什么意思？

    胖鬼將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和輕視?。?！

    這時，真正的紅色卡車中的黑無常，開門下了車。

    胖鬼臣這時才看出來，黑無常剛才低頭在找些什么……是一個巨大的編織袋。

    黑無常神色冷淡，但步伐卻一點不慢，他甚至是有些小跑的趕到了抱著小絨球的黑無常虛影旁邊，而后開始和虛影配合著把鬼蟲切成一塊塊的，往編織袋里裝。

    “簡直放肆?。?！”

    曾經(jīng)無論遇到什么事都笑瞇瞇的鬼將，這回被氣得滿臉通紅，以至于發(fā)號施令都慢了半拍，直到切割牛排二人組把半條鬼蟲都切成塊裝進編織袋，胖鬼臣才反應(yīng)過來。

    他長袖一揮，帶起一股巨大的陰風(fēng)，公路兩邊的雜草叢在陰風(fēng)中形成一片片浪涌，其中無數(shù)鬼魂從中升起，就像是成百上千個，懸停在空中的黑色孔明燈。

    下一刻，雜草叢中一望無際的厲鬼，像是颶風(fēng)吹拂的海浪一般向公路飄來！

    黑無常冷靜作出了決策，他直接揮手收起了無常令虛影，而后將最后一塊牛排裝進編織袋。

    小絨球著急了，它還沒吃完早餐！

    小絨球很是不甘心的變成了一只兩米大絨球，咔嚓咬了鬼蟲一口。

    ……

    當(dāng)胖鬼臣冷笑著將目光轉(zhuǎn)向公路倉皇而逃的兩人之后，他發(fā)現(xiàn)，他們逃跑的樣子確實比較倉皇

    往日，黑無常高冷得連開門都不伸手，此刻卻無比辛勤。

    黑無常背上背著個大麻袋，懷里捧著只兩米的大絨球，而大絨球嘴里氣勢洶洶的咬著鬼蟲的尾巴，一人一絨球身后，拖著半條生無可戀的卡車大的鬼蟲……這一堆東西幾乎化作一道閃電，向?qū)γ娴募t色卡車狂沖過去。

    成百上千的厲鬼，鋪天蓋地從天空上壓下，黑無常在前路被厲鬼吞沒前的最后一秒，和大絨球一起撞進了駕駛室，然后一腳油門開了出去。

    大絨球最后也沒留住自己的零食，它變回原來的大小，趴在窗戶上戀戀不舍的看著漸漸遠(yuǎn)去的半條鬼蟲，揮揮小爪子向可愛的鬼蟲說了再見：“唧唧！”

    黑無常單手把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安慰的撫摸著小絨球腦袋上的細(xì)軟絨毛：“下次再吃，先逃命?！?/br>
    小絨球抬頭看著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形成了另外一片烏云的數(shù)千厲鬼，乖乖的點了點頭。

    然后小絨球偷偷搖開車窗，伸出爪爪抓住一只厲鬼，啊嗚一口吞了。

    ……

    胖鬼臣在半空中看到這一幕，差點沒氣得從烏云上掉下來，那明明只是一只幼年饕餮，它怎么能吞掉鬼域的鬼兵？鬼臣面色鐵青，不再管底下的境況，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半空。

    ……

    鬼域的厲鬼一個個雖然強悍無比，真要成群結(jié)隊的撲上來，甚至能把兇獸饕餮撕成碎片吞吃入腹，但這些厲鬼由于鬼氣過于凝練，不能像尋常鬼魂那樣隨時化作陰風(fēng)鬼霧，它們反而……飛不快。

    當(dāng)卡車的速度真正開起來之后，這些密密麻麻包圍過來的厲鬼，成群結(jié)隊的掉了隊，最后遠(yuǎn)遠(yuǎn)的被甩在了后方。

    小絨球爪爪里抓著最后一只厲鬼，四爪朝天的癱躺在座位上發(fā)呆，它覺得自己有點吃飽了。

    最終小絨球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戀戀不舍地把爪子中的厲鬼，塞進了大編織袋，留著以后再吃。

    小絨球四腳朝天的消了會兒食，感覺自己又有點餓，雖然不是很能吃得下，但饞饞的小絨球還是伸出絨爪，偷偷在麻布袋里摸索著。

    黑無常伸手，輕輕按住麻布袋口：“今天不許吃了?！?/br>
    小絨球炸毛：“唧！”

    黑無常看著前方清晨陰沉的天空，“方才北陰大帝并沒有真正出手，等他意識到我并不是分神傀儡后，會比較麻煩?！?/br>
    小絨球不鬧了，它乖乖收爪，“唧唧……”好吧，我留著肚子吃后面的鬼魂。

    偷零食未果，小絨球變回少年的模樣在副駕駛座上坐好，仿佛剛才吊著嘴不松口的絨團子不是他一樣。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早上七點，天空從一片漆黑，變成了烏云壓境的昏暗，大卡車終于將雜草從甩到身后，開上了高速公路。

    竹寧已經(jīng)變回了文靜少年，回想起剛才饞貓似的舉動，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為了減輕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問道：“他們?yōu)槭裁匆霉砘旯簦@不是rou包子打狗……么？”

    竹寧說到一半，才感覺似乎這種描述不太對。

    黑無常：“但如果吃得不夠快，被分食的可就不是包子了?！?/br>
    成百上千的rou包子砸在一只小白狗身上，小白狗吃啊吃，最終撐得直打飽嗝，rou包子們一擁而上把小白狗淹沒其中吃掉，變成一塊塊的包子餡……

    竹寧想到這里，不由在心里打了個哆嗦，同時默默伸手把編織袋推到了一邊，還是餓著一點比較好，比較安全。

    ……

    高速公路上，只有這一輛孤零零的大卡車，筆直而細(xì)長的公路通往視線盡頭的灰暗的濃霧，陰沉而壓抑，讓人感覺這里仿佛才是永無窮盡的黃泉路。

    現(xiàn)在是緊急時刻，電力供應(yīng)嚴(yán)重不足，就連很多大城市都在階段性斷電，而沒有任何人使用的高速公路，幾乎永久被放進了斷電范圍。

    大卡車開了半個小時，沿途幾乎是一片灰暗，廢棄的垃圾處理廠、濃霧彌漫的莊稼地、樹干刷白的種植樹林……一切都在厚重云層的低氣壓中靜止不動，景色單調(diào)陰沉，與前路別無二致。

    終于，竹寧看到了亮燈的地方，那是高速路右邊百米之外的一片兩三層小樓，那里隱隱有燈光傳來，樓頂上“小河服務(wù)區(qū)”的發(fā)光字散發(fā)著護眼的淡綠色光芒。

    竹寧心中暗暗嘆息，不知道這個服務(wù)區(qū)中有多少人還活著，對于他和黑無常這種常年在陰間工作的人來說，只要魂魄還在，生死并無太大分別。

    但對于有父母妻兒的活人，這場浩劫便是滅頂之災(zāi)。

    漸漸的，竹寧發(fā)現(xiàn)，這段高速路旁邊的廢品處理廠似乎特別多，現(xiàn)在道路右側(cè)的大片土地上，再次滿是雜亂的廢品堆，配上天空中陰暗的烏云，讓人非常不舒服。

    直到一片樹干涂成白色的人工樹林，成為下一段持續(xù)的單調(diào)景致，但不知為何，竹寧看到這些纖細(xì)的涂白樹干后，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卻在隱隱加重。

    又過了三分鐘左右的時間，大卡車再次經(jīng)過一處小型服務(wù)區(qū)，百米外的那片小樓上依舊是淡綠色的熒光字，依舊是“小河服務(wù)區(qū)”。

    竹寧目送著小河服務(wù)區(qū)緩緩后退，同時遲疑地開口：“這是……鬼打墻？”

    可這一切都透著怪異，什么鬼打的墻，能把冥王和黑無常都關(guān)在里面，這根本不可能……

    黑無常沒有立刻開口，似乎在靜靜沉思著對策，片刻之后，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在衣襟中翻找著，似乎在尋找某種對抗鬼打墻的法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