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出售旅游紀念品的小攤位前，陸離停下來挑選鑰匙圈和冰箱貼。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沈星擇竟然也走到了隔壁攤位，用夾雜著幾個法語單詞的標(biāo)準(zhǔn)美式英語和攤主交流起來。

    這兒還能有什么東西，居然入得了他沈星擇的法眼？

    陸離結(jié)完賬，也好奇地湊過去。發(fā)現(xiàn)攤主正將一個紅白藍三色相間的彩色小領(lǐng)結(jié)遞給沈星擇。領(lǐng)結(jié)下方還有一個圓形的金屬銘牌。

    陸離忍不住向他確認：“這是項圈吧？貓用的喔。”

    沈星擇被他問得莫名其妙，又看了一眼攤主。法國美女好像聽得懂他們在討論什么似的，立刻比了個貓耳，還學(xué)了兩聲貓叫。

    “……我當(dāng)然知道啦?！标戨x苦笑。

    兩個貓項圈一共十歐，的確有點小貴，但是沈星擇并不在乎。他從外套內(nèi)側(cè)口袋里摸出了一個栲皮錢夾，抽出一張卡。

    女?dāng)傊饕钥鋸埖谋砬榭戳艘谎圻@張運通黑卡，然后很遺憾地聳了聳肩。

    “Sorry,cash only.”

    沈星擇點頭表示了解，又低頭看了看插袋里那一疊黃色紫色的票面。他放棄了掏錢的想法，隨手把錢夾放進上衣口袋，然后扭頭來看陸離。

    “我沒零鈔，你先幫我付?！?/br>
    陸離的目光還停留在沈星擇的手工皮夾上，這明明就是他三年前送出的禮物。對于沈星擇而言，皮夾本身的價值或許并不比兩個貓項圈貴重多少，但看得出他一直珍惜保養(yǎng)著。

    直到沈星擇問了第二遍，陸離才回過神來。他匆匆摸出一張皺巴巴的20歐塞到沈星擇手上，然后突然“想起”有一樣重要物品落在了古董店，必須趕緊找回來。

    不知道沈星擇是否會誤認為他不想繼續(xù)墊錢，陸離也顧不上那么許多。他一口氣跑回到剛才那家古董店里，推開門直奔角落，從一個木頭收納盒子里抽出了一張老舊的黑膠碟唱片，喘著粗氣走去柜臺付賬。

    這張唱片是剛才他就看好的，只不過礙于沈星擇在場，沒有立刻買下。

    沈星擇以前收藏過黑膠碟，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并且公開過的愛好之一。這張封面上印著銀河星海的爵士黑膠碟，讓陸離莫名覺得從包裝到內(nèi)容都非常適合沈星擇。

    付完錢，陸離試了幾次終于成功地將黑膠碟塞進了背包，完美地藏匿起來。距離最后集合只有不到一刻鐘，他必須返回停車場去了。

    推開店門的同時，陸離就找到了沈星擇。男人正坐在古董店對面角落的長椅上，手里叼著一根煙。兩個保鏢一左一右站立著，不時引來路人矚目。

    陸離沖著他招招手，又指了指腕上的手表。

    沈星擇立刻會意，掐了煙就朝陸離這邊走過來?？蛇€沒走出幾步，背后的小橋下忽然跑出來一個邋里邋遢的吉普賽小孩，從背后動作精準(zhǔn)地撞到了沈星擇的腰上。

    沈星擇被撞得踉蹌了半步，兩個保鏢一個伸手將他扶住護到身后；另一個迅速伸手要去抓那小孩，可是身材高大的人靈活度卻明顯不足。轉(zhuǎn)眼間那吉普賽小孩已經(jīng)跑出了七八米遠，直沖著古董商店這邊的街角而來。

    陸離一眼就看見了那小孩手里捏著沈星擇的皮夾——想來應(yīng)該是沈星擇剛才買貓項圈的時候露了富，又隨手把皮夾放在了外套口袋里，這才遭到了覬覦。

    再沒有時間仔細思索，陸離眼見小孩已經(jīng)跑到了自己面前。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準(zhǔn)確地將人撲倒在地。

    那吉普賽小孩落地時發(fā)出一陣悶哼，立刻激烈地又癲又咬。陸離的肚子陸續(xù)挨了幾下，他原本以為不過是幾拳幾腳，可誰知一低頭竟然瞥見了刀刃的寒光！

    腹部的疼痛還在持續(xù)，陸離整個人都嚇懵了。吉普賽小孩還在拼命掙扎，所幸兩名保鏢和集市上巡邏的警察已經(jīng)趕到，奪去他手上的刀刃，像拎小雞似地把人拎了起來。

    沈星擇也跑了過來，蹲在地上，將陸離從地上扶到自己懷里。他的力氣是如此之大，甚至讓陸離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紙片人。

    “怎么樣？！”

    見陸離伸手捂著肚子，沈星擇伸手去掀他的下擺。一次手抖沒成功，第二次用力竟然發(fā)出了布料的撕裂聲。原來衣服上被刀扎了兩個洞，卻并沒有血液滲出。

    “……”

    疼痛感幾乎消失了。陸離低頭往下看，只見皮帶上赫然多出了兩個三角形的刀痕，但是身上并沒有傷口。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命是被這條新皮帶給救了。

    吉普賽小偷被扭送到了當(dāng)?shù)氐木炀?，但是因為年紀太小，又沒有造成實際傷，實際并不會得到什么實質(zhì)性的處罰。最多就是關(guān)一晚上，明早繼續(xù)出來作惡。

    當(dāng)?shù)鼐焐踔帘硎荆@種小偷向來都是團伙作案，剛才也是發(fā)現(xiàn)沈星擇的保鏢持有槍支才沒有進一步動作。如今人員安然無恙，又沒有財產(chǎn)損失，已經(jīng)是萬幸。如果繼續(xù)追究，以后團伙恐怕會報復(fù)到亞洲游客的身上。

    聽起來的確令人氣憤，可是考慮到團隊明天一早就要離開，將事態(tài)擴大也并非明智之舉。經(jīng)過商議，沈星擇最終選擇放棄追究。

    離開警局已是傍晚五點，車隊在沉沉暮色之中返回巴黎。陸離跟著沈星擇坐在主車里。盡管他們平時不怎么交談也不會尷尬，但此刻的氣氛卻明顯是緊繃的，像真空一樣。

    陸離感覺自己有點缺氧了，他忍不住先開口：“對不起，剛才讓師哥為我擔(dān)心了?！?/br>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沈星擇都沒有說話。車頂亮著一排小燈，得益于它們陸離才敢確認沈星擇并沒有睡著。

    又過了一陣，沈星擇終于動了動干裂的嘴唇。

    “你當(dāng)時……到底是怎么想的？”

    陸離稍稍回想了一下當(dāng)時的場面。

    “其實也沒多想，就是覺得要抓住小偷，趕緊把東西追回來?！?/br>
    他的本意是不想表現(xiàn)得太過功利，可偏偏就是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卻一下子點燃了沈星擇的怒氣。

    男人扭頭，惡狠狠地瞪著他，像一頭狼盯著垂死掙扎的獵物。

    “你難道就沒想過，你和那些保鏢不一樣，你是手無寸鐵的！萬一那幾刀捅到你了怎么辦？你很可能已經(jīng)死了！”

    一旦開始，他就沒打算給陸離任何解釋的機會，只一股腦地發(fā)泄著壓抑了幾個小時的情緒。在這一刻他甚至是仇恨陸離的，恨這個陸離又讓他回想起了多年以前那種地獄般的驚愕與恐慌。

    一直若即若離、沒有完全重合的過去與未來，在這一刻被憤怒的火焰強行焊接了起來。沈星擇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思維已經(jīng)陷入病態(tài)的混亂。

    他甚至俯身過去，一手按在了陸離的腰上。

    “要不是還有這條皮帶、我送你的皮帶，你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躺在法國人的停尸房里！”

    陸離被沈星擇逼退在車門與座位之間的狹小區(qū)域里。他渾身的肌rou緊繃起來，像是隨時做好了逃跑的準(zhǔn)備。

    但這僅僅只是潛意識的條件反射，而他的理智則同時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選擇。

    他伸出手，輕輕按在沈星擇的手背上。

    “有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不該說那就別說。”沈星擇顯然還在氣頭上。

    陸離啞然失笑，也不再說話。他只是側(cè)身抓來放在后排的背包，從里面掏出那張古董黑膠碟。

    遺憾的是，剛才在他與小偷一起摔倒的時候，脆弱的膠碟已經(jīng)碎成了幾片。

    也許這個物品出現(xiàn)得太過莫名其妙，沈星擇的怒氣被成功地按下了暫停。

    “原本想要送給你?！标戨x苦笑。

    在瞪視了陸離長達半分鐘之久后，沈星擇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繪有繁星的唱片封面。陸離拿著唱片的手有一點微微搖晃，手背上可以看見清晰的青筋凸起，這是緊張和真誠的證明。

    不知為什么，沈星擇竟然慢慢開始冷靜下來了。

    他拿過唱片，用拇指輕輕感受著封面上浮凸的星辰。

    “在那家古董店買的？”

    陸離點頭，眼睛在燈光下熠熠閃光。他溫和地表示，記得雜志上說過沈星擇喜歡收集黑膠碟，原本想作為那些衣服的一點微小感謝。

    沈星擇已經(jīng)冷靜許多了。碎裂的黑膠碟在他的手里，稍稍一動就發(fā)出細碎的龜裂聲。過了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同樣的龜裂似乎也在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發(fā)生著。

    從發(fā)現(xiàn)皮帶上刀痕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自以為是地堅信，是自己挽救了陸離的性命；甚至還暗中產(chǎn)生了要將這“新的陸離”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念頭。

    然而眼下這份碎掉的禮物卻在告訴他另一個事實：他并不是什么人的拯救者，充其量只是挽回了一個因他而起的可怕錯誤罷了。

    不。更進一步思考，其實這一切——無論是起因還是結(jié)果，都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下。只是巧合，最無能為力的巧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