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花萼相輝》劇組正式簽約的第二天就是平安夜。這之后沒過多久, 2029年元旦的鐘聲也不緊不慢地敲響了。

    元旦前后向來忙碌的沈星擇, 今年破天荒地沒有安排任何工作，也沒有飛往美國與母親那邊的家人聚會。陸離同樣沒有返回海嶺，只給那邊的一家四口每人都寄送了一份厚重的禮物。

    像往常許多個平淡卻又彌足珍貴的日子那樣，他們選擇廝守著彼此來度過。偶爾想要出門透透氣，狗蛋就成了最好的保護傘和擋箭牌。

    這個曾經(jīng)給他們?nèi)沁^不少麻煩的臭小子, 或許是心里頭有愧, 也總是乖乖配合, 反正除了狗糧管飽之外, 他也從沈星擇這邊得到了不少的零花錢。

    12月31日下午，天色陰沉了一陣, 很快飄起鵝毛大雪。沈星擇的頭痛病又有點發(fā)作，懶懶的也不愿意去看醫(yī)生, 陸離干脆就陪著他足不出戶, 窩在家中。

    樓上樓下的暖氣開到了最大，趴在暖氣片上睡覺的黑貓烘烤出了香波的氣味。研讀到一半的劇本被丟在了一邊，棋牌室里的臺球散落在球桌上，而視聽室里又破天荒地傳出了火鍋的氣味……散漫隨性的生活氣氛，倒有點像是過年。

    事實卻也如此，因為再過二十多天，沈星擇就要去上海過春節(jié)——將集團事務(wù)逐漸移交給長子之后，沈星擇的父親就在浦東購置了一套占地兩千余平米的中式園林，算是頤養(yǎng)天年。

    從前沈星擇也會定期前往上海探親，逢年過節(jié)的回個家更是再正常不過。可這一次，陸離卻似乎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也就是幾個月之前曾有媒體報道，沈星擇的父親身體狀況不佳。畢竟已經(jīng)是七十五歲的老人，年輕時創(chuàng)業(yè)起家吃過不少苦，據(jù)說還曾經(jīng)突發(fā)過心肌梗死，所幸搶救及時才撿回性命。

    在沈家的三個子女之中，唯獨二婚所生的沈星擇年齡最小又未婚配，恐怕也應(yīng)該是老人家此刻最掛牽的存在。

    胡思亂想往往能夠得出令人心驚rou跳的答案——陸離仿佛現(xiàn)在才真正感覺到，沈星擇并不是他一個人的沈星擇。這種感覺，就好像明明兩個人已經(jīng)比肩而立，可是腳下的大地又隨時都會裂開一道罅隙，將兩個人硬生生地分隔兩地。

    而比罅隙本身更加煎熬的是，陸離不敢肯定，這道罅隙是否真實存在，抑或只是自己臆想的產(chǎn)物。

    也許，這是一道薛定諤的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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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八，沈星擇動身前往上海。而陸離的家人也已經(jīng)開始了新馬泰三地的旅游，倒免除了陸離過年回家應(yīng)付七大姑八大姨的麻煩。

    大年三十這天傍晚，正在研讀劇本的陸離接到了狗蛋打來的電話，約他出來一起跨年。陸離正打算訓(xùn)斥他是不是又死性不改、找了哪家夜店晃蕩。那邊狗蛋立刻又加了一句話：是沈星擇怕他大過年的晚上一個人冷清，所以讓他們抱團取暖，還有安化文也會來。

    提起安化文，雖說陸離已經(jīng)不會再像從前那么膈應(yīng)，但心里總還是有一點疙瘩的。然而他又轉(zhuǎn)念一想——這或許是個時機，可以向安化文打聽一些上海沈家這頓年夜飯的情況。

    安化文已經(jīng)預(yù)定好了扒房，于是陸離就按照約定的時間，晚上七點整直接在酒店碰面。

    大年三十的高檔西餐廳，或許是因為就餐方式不夠喜慶，并未受到太多國人的青睞。除去陸離這桌之外，再有就是幾桌看似朋友聚餐的年輕白領(lǐng)，以及一些住在酒店里的外國人。

    外出就餐之前，陸離稍稍收拾了一下儀表；可是一看到安化文，他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太過隨意。

    中美混血的男人，原本就儀表不凡，如今又穿上剪裁精良的高級西服、打著淺色領(lǐng)帶，臂彎里搭著剛才脫下的柴斯特大衣?？瓷先ゲ幌袷莵沓燥埖?，反倒像是來出席一次商業(yè)談判。

    包括狗蛋在內(nèi)的三個男人在靠窗邊的餐桌旁落座。無一例外的高顏值引起了周圍女客和侍應(yīng)的關(guān)注。所幸好像還沒有人認出陸離——等到今年七月《尋香行》播出之后，恐怕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悠閑了。

    餐廳為新年準備了特殊菜式，這是一份由五道付費菜肴和兩道贈品點心組成的套餐。從餐前面包、組合頭盤，到收尾的無花果杏仁香草冰激凌，全程用餐長達整整三個小時。

    西餐桌上的氣氛尚未和諧到足以談?wù)撃切┥蚣业拿舾性掝}，陸離唯有耐心地等待時機，先聊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而安化文似乎也另有心思。全程幾乎只有Gordon一個人在嘮嘮叨叨，說著這幾個月在北戲念書時遇到的各種趣事。

    接近晚上十點，這頓馬拉松似的晚餐終于結(jié)束?？墒切履甑囊雇聿艅倓傞_始——三個人坐電梯上到了酒店的21層，那里有一間沙龍酒吧，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可以鳥瞰今夜流光溢彩的北京城。

    Gordon很快就和吧臺旁的幾位美國女留學(xué)生攀談起來。年長組的兩個人則挑了一個既能監(jiān)視住狗蛋行動，又不至于太過引人注目的卡座。

    “很少看到你喝酒。”

    陸離將目光投向安化文手中的酒樽。那是一杯簡單但好看的懸浮威士忌，很有點像是安化文這個人的處世哲學(xué)，帶著一種冰山式的平衡和冷冽。

    “應(yīng)該說，我們之間見面的機會本來就不多。”

    安化文也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又將目光轉(zhuǎn)向陸離面前的雞尾酒。

    “可我倒是覺得，你不應(yīng)該是喝這種酒的人。”

    陸離面前的酒杯，呈現(xiàn)出介乎于紅與黃之間的混沌顏色，醇厚濃烈如同流動的琥珀。

    “這杯酒叫上海（SHANGHAI）?！?/br>
    陸離笑了笑，似乎有些答非所問?？砂不膮s露出了饒有興趣的表情，他翹起右腿，擺出了一個傾聽的姿勢。

    “來吧，你肯定有很多話想要對我說?！?/br>
    機不可失，陸離舔舔嘴唇，像抽撲克那樣從心底眾多蕪雜的疑問中選出了一個。

    “……其實我可以理解，當(dāng)初你為什么會想讓我和沈星擇分手。但我真正不理解的是，在那之后你為什么又會默許沈星擇，讓他重新來找當(dāng)時正在住院的我。”

    “對你來說，這樣不是更好么？”

    安化文搖晃著裝有冰塊的酒杯：“如果當(dāng)年星擇沒有回到你身邊，那你的人生恐怕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離奇有趣了?！?/br>
    “好是好，但你既不是我的經(jīng)紀人，也不是我的親人。你當(dāng)然不會出于同情我而允許沈星擇那樣做?！?/br>
    “對，我當(dāng)然是為了星擇?？烧l讓星擇是為了你。”

    對于無可回避的事實，安化文倒也回應(yīng)得坦然。

    “星擇他放不開你——我猜你肯定是不知道的，當(dāng)年那場車禍之后，星擇深夜從酒店狂奔到公路旁，鞋跑掉一只、玻璃扎進腳底都不知道，可他卻只能親眼看著裝尸體的袋子被人從礦石堆里抬出來。他當(dāng)時真崩潰了，所幸我們的人趕在媒體發(fā)現(xiàn)前把他搶了回去……那之后好幾天，我們不得不限制他的行動，找人做心理疏導(dǎo)，這才有了追悼會那天他還算平靜的表現(xiàn)?！?/br>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原本沉重的語氣終于透出了一絲戲謔。

    “說起來你還真該好好感謝我。那段時間，星擇可是不止一次要我打聽車禍的調(diào)查進展。但是心理專家建議他不宜深度介入，我們僅僅有選擇地向他提供了一小部分消息……要是被他知道有你這么一號同名同姓的人，早就該找上門來不讓你好過了?！?/br>
    “原來是這樣?！?/br>
    陸離好像聽懂了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做禮節(jié)性的敷衍，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面前琥珀色的酒液。

    “那……你認為星擇他為什么這么在乎我？我又能給他帶來什么？”

    問題的確有點古怪，可陸離的眼神卻是真誠的，不是炫耀、也不是困惑。反倒好像只要安化文說出一個答案，他就會去將自己所有最好的，全都放到沈星擇的面前。

    安化文恐怕是被他那種誠懇的眼神所打動了，語氣也慢慢變得和緩下來。

    “星擇需要一個能夠與他并肩站在同個高度、理解他、安撫他、給他安全感的人。很可惜，這一點，我做不到、他的原生家庭也做不到?！?/br>
    陸離因為他的這番話而目光閃爍。

    “你覺得，我可以？”

    “我不肯定。但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我不會介意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或者干脆是一棵樹。”

    “……你是真心為星擇著想的人。”

    這句感嘆，陸離是發(fā)自肺腑。

    “那是當(dāng)然的?！卑不囊伯?dāng)仁不讓：“在擔(dān)任他的經(jīng)紀人之前，我畢竟首先是他的親人?！?/br>
    酒桌上的氣氛不知不覺地舒緩下來。時機差不多成熟，陸離凝視著面前的那杯“上海”雞尾酒，抿了抿唇。

    “可我聽說星擇的父親身體不太好。今年回去，恐怕多少也該關(guān)心關(guān)心他的個人問題了吧?！?/br>
    “哦……原來你一直在套我的話?！?/br>
    安化文笑得抽動起了肩膀，他喜歡能在話術(shù)上和自己相抗衡的對手。

    “你是擔(dān)心他家里人會給他安排政治婚姻，還是怕你們的關(guān)系曝光，然后找人毀了你的前途？”

    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可怕的事情，隨即將輕蔑的笑聲混著酒液吞回到了肚子里。

    “恐怕你是想多了。沈星擇要是一輩子不結(jié)婚、不生育，或許對于沈家而言反倒還是一件更加輕松的事呢。畢竟是‘二房’的男丁，說得好聽點就是沒有傳宗接代的壓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