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浮華背后，等待它的又是什么？

    宇文成都思及一路走來時各地的滿目蒼夷，與這東都的表面繁華格格不入，心生憂慮,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將軍，我們還是回去吧，丞相伴駕出行前，特地囑咐小的好好照顧好您，您看您內(nèi)傷未愈，怎的不在屋里好好歇著……”

    宇文成都伸手止住了那人的話語，平復(fù)了下喉間的不適，自言自語道：“我怕以后再見不到我大隋如此繁華的景象?！?/br>
    小侍一臉茫然：“怎么會？等您傷愈了，有的是機會好好逛逛這東都?！?/br>
    宇文成都看了他一眼，平靜地?fù)u了搖頭，許久才道：“我們回去吧。”

    “嗯。”小侍上前想要攙扶，被宇文成都擺手拒絕，“我自己走?！?/br>
    宇文成都緩步走進轎子，直到放下簾子的那一刻，嘴角露出無奈的苦笑，他從沒想過素來只騎戰(zhàn)馬的自己，也會有無可奈何只能乘坐轎子的一天。

    小侍看著大將軍的背影，不禁有些心酸。一向筆直挺拔，猶如大樹般矗立的將軍，此時卻是微佝著背，站立難穩(wěn)，不知怎的，心頭就冒出了凄涼二字來。

    還記得那日大將軍回府，是被抬著進家門的。

    原本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收到皇上八百里急件之后，半刻不敢耽擱，連夜趕路，幾件事糅雜在一起。終于在得知皇上并無大礙之后，大將軍心頭一松，連日來積壓的不適全部擴散了開來，眼前一黑，便暈死了過去。

    等到大將軍再醒來，已是第二日黃昏。

    作為自小服侍大將軍起居的貼身侍從，這一晚他也不例外，守在他在大將軍近旁伺候。

    大將軍一整晚都沒睡好，夢中恍恍惚惚地重復(fù)叫著一個人的名字，他湊近了才聽清楚，正因為聽清楚才大驚失色！

    他似乎理解將軍為何會在大傷未愈之時，還要主動請纓攻打瓦崗，他是為了去見那個人，心里放不下那個人，即便那人已經(jīng)成為敵人，注定與隋朝水火不容。

    轎子中的宇文成都一閉上眼，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那日小樹林中，羅成掰開他的手指，一步步離開的身影。頓覺胸口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再度襲來，讓人喘不過氣，就像那天一樣，他想要阻止他離開，卻是怎么都叫不出聲來，生怕一出聲，喉間的腥甜便會涌出，讓他看見只會徒增擔(dān)心。

    “以前種種都忘了吧……都忘了吧……“

    “我們以后再見面只能是敵人，他日戰(zhàn)場相見，我必刀鋒相對……”宇文成都滿心疲憊，伸手扶住轎子的內(nèi)壁。

    不是身累，是心累了。

    那日，他好不容易壓下喉間的不適，回到大營，卻被告知八百里急件——劉武周造反，逼近太原城，東都危急。

    拖著病體，他一刻不敢耽擱，又連夜趕路，直奔皇上所在之地東都洛陽。

    在得知皇上并無大礙，還在起草南下?lián)P州看瓊花之事時，宇文成都的心徹底放松了下來，一旦放松了，整個身體便垮了下來。

    父親憐他，不論他怎么安慰他，說自己沒事，父親還是不允他下床。

    翌日，便向皇上告了病假，不能再護駕南下。

    皇上看瓊花之心更勝，哪里顧得上他，于是大手一揮便允了他留在東都休養(yǎng)，待傷體痊愈之后再前去匯合。同時，又召了李家父子護駕，靠山王楊林相伴，繼續(xù)南下。

    宇文成都眉頭緊鎖，久久不得舒解，他不明白父親為何到了現(xiàn)在，還在縱容著皇上南下，如今各地反王四起，已是萬分兇險。

    宇文成都哪里想得到，在他眼里雖然算不得忠良，但總算還忠君的父親，此刻心里卻是另有一番打算。

    宇文化及位極人臣，權(quán)利滔天，不比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著尋歡作樂的楊廣。他收到的全國各地上奏的造反動亂的折子不計其數(shù)，而遞到楊廣面前的不過寥寥幾份而已，一部分是他擅自扣下的，還有一部分是蕭后為了怕楊廣看了心煩，私自扣下的。所以，楊廣遠(yuǎn)遠(yuǎn)預(yù)料不到，他此刻的處境就算是用“四面楚歌”來形容都不為過。

    此番南下，如何兇險，自是不用說的，宇文化及心里明白。成都若是伴駕在旁，以他往日的身強體健，宇文化及自是不用擔(dān)心他的安危，可是如今——

    太醫(yī)的話猶然在耳：“大將軍之前的內(nèi)傷就沒好，近日又動了大力氣，與人比試，傷上加傷。再加情緒起伏過大，郁結(jié)于心，心結(jié)難解，長此以往下去，怕是——”

    所以太醫(yī)一走，宇文化及思慮再三，便有了決定。

    于是，就在第二天，宇文化及便給楊廣上了折子，自個兒子為國cao勞，如今身受重傷，臥床不起，實在有負(fù)皇恩，不能護駕左右……期間，還聲淚俱下，還惹得楊廣萬分不喜——這宇文化及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芝麻綠豆的事也拿出來說，有傷養(yǎng)傷就是了，大手一揮，道：“罷罷罷，就讓宇文成都好好在東都養(yǎng)傷吧，待傷勢痊愈后再來伴駕?！?/br>
    這樣，宇文化及如愿了。

    一來成都確實有傷在身，二來若是成都伴駕出行，路上發(fā)生些什么事，宇文化及還真保不準(zhǔn)這個兒子站在誰那頭。

    知子莫若父，忠君愛國這四個字仿佛就像魔咒般刻進了宇文成都的骨血了，難以消磨。與其給自己增添麻煩，倒不如把他支開，留在東都，好好養(yǎng)傷，他日為他有大用處！

    而如今站在東都街頭的宇文成都自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父親的打算的。

    另一頭的羅成，奉命隨軍師徐茂公等人先行一步，前往四明山勘察地形和做出部署。

    越是距離四明山近了，羅成心中的不適感越發(fā)揮之不去，尋思著宇文成都也不知道會不會聽自己的話，躲著點四明山。

    想起那日小樹林一別，他雖然沒有回頭，但也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如影隨形的目光，那日，怕是傷透了他的心……羅成閉了閉眼，徑自搖了搖頭，不行，他們始終是對立的，這樣做，對彼此都好。

    “表弟，怎么了？”秦瓊看著羅成又是搖頭，又是皺眉的，走上前拍著他的肩膀問道。

    羅成笑著搖搖頭：“沒什么?！彼奶帍埻讼?，轉(zhuǎn)移開話題道，“這里深山幽谷，峰巒疊嶂，若是在此處埋伏，隋軍定然不易察覺?！?/br>
    秦瓊亦是點頭：“正是，軍師方才和清幽觀的觀主司馬老先生已經(jīng)交談完畢，可以容我們在此埋伏，不僅如此，就連清幽觀內(nèi)里的幾處活動的暗室，也都可以騰出來，讓我們設(shè)立機關(guān)。”

    羅成是不記得四明山一戰(zhàn)，十八路反王和楊廣等人如何收場的了，只記得四明山之戰(zhàn)之后，大隋朝第一勇士，無敵大將軍宇文成都卻是以一敵百，誓死護駕，最后一再吐血，再無還手之力，不日便魂歸西了。

    宇文成都孤軍奮戰(zhàn)，明知必敗，卻依然握緊兵器，拼死一戰(zhàn)，其剛毅勇猛不屈的形象讓身為敵人的瓦崗寨眾人都敬佩不已——這是前世講評書時張大胡子說的，能讓張大胡子夸獎的人不多，所以，羅成便牢牢記住了。

    正因為誓死護隋的無敵大將軍四明山一役重傷不治，楊廣等人別無他法之下，才想出一條毒計，那便是將傳國玉璽束之高閣，引十八路反王相互殘殺，搶奪玉璽，爭做皇帝。

    羅成一路而來，滿懷心事。

    就連秦瓊都看出表弟不妥來，更別說心思慎密的徐茂公了，徐茂公當(dāng)下眼神便晦澀不明了起來，若說羅成的心思再好猜不過，他一心想殺昏君楊廣，而如今接近目的了，卻是一籌莫展，那么只有一種可能，羅成小弟怕依然是在顧忌宇文成都。

    雖說羅成小弟報恩不假，但想要殺楊廣，宇文成都卻是必須殺的。羅成小弟武藝高強是不假，但頗講義氣，可不能讓羅成小弟意氣用事，壞了大事。

    如此一想，徐茂公心里便有了掂量，這也便有了之后的四明山埋伏之日，羅成明明英勇非常，卻被安排在四明山山腳最外圍處，等待消息做援軍之用。也正因為這樣，本應(yīng)該手到擒來的楊廣首級，就這么生生被錯過了，就連瓦崗寨眾將，也險些遭遇滅頂之災(zāi)。

    誰曾想，人算不如天算，縱然他徐茂公再足智多謀，算無遺策，卻是沒想過一向護在楊廣身旁，忠心不二的宇文成都因為種種原因，當(dāng)日根本沒出現(xiàn)在四明山！

    宇文成都不在，但李元霸卻在，唯一能克制李元霸的羅成卻因為他顧及到宇文成都，而將羅成支得遠(yuǎn)遠(yuǎn)的，也就注定了截殺楊廣一事，不能如愿了。

    這些都是后話，暫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