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奚沒回答。

    程平在鏡子里看見李柏奚在自己身后，與經(jīng)紀人交換了一個眼色。

    程平人又不傻，立即懂了經(jīng)紀人為什么要在自己尚未痊愈時催促露臉。

    “你想讓我賣慘？”程平不悅地問經(jīng)紀人。

    經(jīng)紀人：“別這么說，怎么叫賣慘呢，我們只是實事求……”

    程平：“視頻是你放出去的？”

    經(jīng)紀人無可奈何：“是?！?/br>
    “你哪來的視頻呢？那看起來是劇組的官方拍攝角度啊?！?/br>
    “我弄來的。”李柏奚說，“我去……嗯，賄賂了一下導演。”

    程平：“？？？”

    “對啊，就是讓你賣慘?！崩畎剞烧f，“按我原本的意思，還想把你的傷化得更嚴重些?！?/br>
    經(jīng)紀人：“……”

    經(jīng)紀人猛戳李柏奚。

    李柏奚不為所動：“小流量那天的碰瓷早有預謀，請了人在一邊拍攝。我們沒有放出他碰瓷的部分，不是為了給他面子，而是留著當籌碼。他們有所忌憚，才不會放出他們的版本?！?/br>
    “他們的版本？”

    “你爬起來之后的那部分。你當時既然臉都已經(jīng)傷了，活雷鋒也當了，就該表現(xiàn)得慷慨大度一點，何必又是瞪人又是爆粗口呢，給人可乘之機……現(xiàn)在好了，真要是打起來，他們也有話說了?！?/br>
    程平深深地皺起眉。

    李柏奚嘆了口氣：“傷口怎么能遮呢，遮到看不見了，不是給對方留話柄么？‘看看，連一點痕跡都找不到，當時受傷說不定都是假的’……”

    “李老師。”程平打斷道，“你真以為我不懂這些嗎？”

    程平當然懂。干這行到現(xiàn)在，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了。

    然而他活這么大，有仇一向當場報，今天能捅回去的刀子絕不留到明天。少年意氣，不就是快意恩仇么？

    此刻聽李柏奚用教育小孩的語氣評價自己，越聽越刺耳，也越聽越難過。

    “我們不是一路人?！彼罱K說。

    李柏奚火了。

    李柏奚的耳邊回響著大導演的問句：“想起那時候的自己，會羨慕嗎？”

    完全不，只會替他著急！

    “程平，你活到今天，就是仗著自己運氣好。”李柏奚說，“輟學去打電競，幸好你還真的有技術(shù)。被擠兌到退役回來演戲，幸好你還有臉蛋。老天爺他從來都沒有給你上過一堂課，告訴你這個世界不是任你為所欲為的，成人有成人的規(guī)則！”

    經(jīng)紀人嚇了一跳。

    李柏奚差不多把她心里滾過千百遍的臺詞一字不差地念了出來。

    然而她自己從來沒敢真的這么說過。

    李柏奚這一口氣從師弟挑釁開始憋到現(xiàn)在，口不擇言：“你以為你們電競?cè)褪莾敉羻幔慨敃r為什么是你退？因為你的前隊長擁抱了規(guī)則，而你沒有……”

    第16章

    李柏奚的話戛然而止。

    程平轉(zhuǎn)頭瞪著他，竭力控制著怒火，不敢扯動臉部肌rou。

    “對不起?！崩畎剞闪⒓凑f。

    “您回去吧?！背唐秸f。

    李柏奚沒再多言，偃旗息鼓，轉(zhuǎn)身就走，順帶還把經(jīng)紀人拉了出去。

    程平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么表情，但李柏奚看得清清楚楚，程平連眼睛都紅了。

    李柏奚向經(jīng)紀人告辭，邊走邊苦笑了一下。

    他有點后悔，至少不該提前隊長的，他應該猜到那是程平的死xue。

    但是與此同時，他又覺得好生沒趣。

    自己默默把程平搞進劇組、幾次三番趕來替他化妝、出謀劃策設計公關(guān)，可以說是盡心盡力了。然而僅僅是提了一嘴那個前隊長，程平就能翻臉無情。

    不爽。

    李柏奚原本是過來勸程平夸大傷口的，這事不好讓太多人知道，所以沒帶助理。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馬扣扣上前匯報工作，一眼看出他情緒不好，小心翼翼地問：“程先生怎么樣了？”

    李柏奚：“恢復得還行。”

    馬扣扣眨眨眼：“那……是鬧矛盾了？”

    李柏奚伸手掐他的臉：“這么愛打聽八卦？”

    馬扣扣就當他默認了，立即出謀劃策道：“哎，這附近啊有一家音樂噴泉餐廳，很適合哄人的?！?/br>
    李柏奚皺眉：“我還沒說是誰惹毛了誰呢，你怎么就讓我哄他？”

    馬扣扣深沉道：“李老師，感情的事呢沒有對錯，想要追人就得放下一點身段呀?！?/br>
    李柏奚：“？”

    馬扣扣：“更何況，我們這行啊，滿地飄零，好不容易有個看著像是一的，您說是吧，人要學會珍惜……”

    李柏奚：“？”

    李柏奚又好氣又好笑，決定逗他一下：“你怎么就知道我是零呢？”

    馬扣扣五雷轟頂，當場石化。

    李柏奚當然不是零也不是一，他是直男。

    李柏奚：“不過，經(jīng)過這一番對話，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br>
    馬扣扣：“等會兒……？師父？你剛才說你是什么？”

    李柏奚：“我固然沒理由對他這么好，但同時也沒理由替他做決定。”

    馬扣扣：“師父？李老師？李娘娘？？？”

    程平就是那樣的人啊，雖然沖動了些，但之前為自己懟張影帝，后來下意識伸手去拉小流量，整個人像是活在江湖，一身肝膽。

    只要他愿意承受這性格的代價，自己又有什么立場去左右別人的人生呢？

    李柏奚終究覺得索然無味：“這趟探班可以結(jié)束了，收拾東西訂機票，明早就走吧?！?/br>
    馬扣扣：“……”

    程平獨自留在房間里，紅著眼睛坐了一會兒。

    經(jīng)紀人在外面徘徊了幾圈，琢磨著他差不多該冷靜下來了，就又敲門進去，順著毛哄道：“別生氣了小程，身體要緊，你不想錄這個視頻，咱不錄就是了?！?/br>
    她開始跟團隊商量其他辦法，借著此事為程平爭取一波正向輿論。

    語音通話那頭的團隊：“小流量那邊已經(jīng)有動作了?！?/br>
    小流量的公關(guān)團隊遲遲等不到程平展示傷口，于是認定他傷勢很輕，已經(jīng)暗戳戳地買了一波通稿，強調(diào)他“蹭破皮之后”閉門不出，至今都未復工，影射他耍大牌。

    程平的團隊：“之前說的那個視頻，不能拍嗎？”要是再不拿出證據(jù)，到時候就不是正向輿論的事了，而是繼續(xù)應付差評。

    經(jīng)紀人看了程平一眼：“嗯，那個不考慮了，另想辦法吧。”

    程平聽出了經(jīng)紀人語聲中的疲憊。

    那頭的團隊也嘆了口氣：“好吧，我們先準備文案……”

    程平耳邊回蕩起李柏奚的聲音：“老天爺他從來都沒有給你上過一堂課，告訴你這個世界不是任你為所欲為的……”

    雖然放了狠話要磨練演技，有硬功夫才有底氣，可如今功夫還沒修到家，帶給身邊人的不是底氣，而是麻煩。

    程平擱在床單上的手攥成了拳。

    等經(jīng)紀人掛了通話，程平低聲開口：“按你說的，錄視頻吧?！?/br>
    孩子突然懂事了，經(jīng)紀人有些震驚，接著又苦笑道：“算了算了，李老師都得罪了，請不回來了?？偛荒茈S便再找個人給你化傷口，會泄密的?！?/br>
    程平：“我去找李老師道歉?！?/br>
    經(jīng)紀人傻了。

    翌日一早，李柏奚穿著身睡袍就出了門，打算吃個早餐就退房走人。

    剛剛走出房門，卻看見酒店走廊上直挺挺地杵著一道人影，似乎已經(jīng)站了有些時候了。

    李柏奚嚇了一跳：“小程？”

    程平有些僵硬：“嗯，我早上散步，剛好路過?！?/br>
    你是怎么從你的酒店路過我的酒店的？

    李柏奚笑了笑，沒有揭穿：“我正要去吃早餐呢，一起嗎？”

    程平就跟著他下了樓，卻沒往餐廳走，而是在無人處沉默地兜圈。

    李柏奚隱約覺得程平這表現(xiàn)似乎是想示好，卻又遲遲等不到他憋出一句臺詞，無奈又想笑，只得主動遞臺階。

    “你的傷口……”

    “昨天我……”

    兩個人同時出聲又同時頓住。

    李柏奚示意程平先講。

    于是程平毫無鋪墊地直愣愣地講了出來：“昨天我遷怒于你，不是為了前隊長。”

    李柏奚還是不太習慣他這充滿直球的說話風格：“哎，別這么講，怪我不該提你的傷心事……”

    程平：“不是傷心事，是丟臉事?！?/br>
    在程平心里，前隊長的事與小流量的事其實是同樣的性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