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就閉嘴?！?/br>
    “……”看來這白隱，又生氣了。林云深本想拉住他說上幾句好話，但眼看到了正廳，便忍住了，只伸手偷偷扯了一下白隱的袖子，權(quán)作討?zhàn)垼纂[卻碰到了他的手，順便摸了一把，回頭說：“這么涼?！?/br>
    第39章 塢城篇：良人

    這陳秋靈進去，不一會竟又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卻是一身紫衣，更顯貴氣逼人。林云深從前在白家的時候，便聽聞這富貴人家一天就要換好幾套衣服，見客是一套，出門是一套，臥居又是一套，有些甚至吃了飯喝了茶，就要換一套新衣服來穿。他也曾細心觀察，心想這白隱乃是名門公子，衣服應(yīng)當(dāng)也換的勤快，誰知道別說一天幾套，就是幾天一套也很難得。他把這話對慧端說了，慧端笑道：“你只聽說富貴人家衣服換的勤快，一天便要幾套衣服地換，卻不知道真正的富貴人家，不是一天幾套換花樣地穿，而是一天換了幾套衣服，別人卻都還看不出來，這才是真富貴?！?/br>
    他才知道，這白隱有許多衣服，都是幾件同色同款，若不是仔細辨認，幾乎看不出來。有富而不彰顯，才是真貴。如此看來，這陳秋靈倒是差了一截。

    陳秋靈落座，早有小廝送了茶具上來，俱都華美，他親自看茶，問道：“諸位既然來袁家查案，可曾查到了什么？”

    巫行道搖頭：“我們也是剛到，卻不知道陳門主是如何發(fā)現(xiàn)了我們？”

    陳秋靈笑道：“我家院子極靜，外頭有點響聲，便聽得到。適才我正看書，聽聞下人來報，說袁家有動靜，誰曾想竟遇到幾位故人?！?/br>
    林云深端了一杯茶在手里：“陳門主，我聽說這袁家滅門案，是陳門與衙門一同審理的，不知道陳門主可否詳談一下，將內(nèi)情告知我們一二?！?/br>
    陳秋靈抬眼看他：“不知道你們又為何查這個案子？”

    林云深不想告訴陳秋靈實情，卻一時又想不到更好說辭，正在這時，卻聽白隱說：“實不相瞞，我如今的境遇，想必陳門主也聽說一二，我和良人在棲霞里之時，恰逢棲霞里的屠村慘案，名門正派俱都認為是我所為，個個都要誅殺于我。如今這無頭尸案又發(fā)生在了塢城，我們便一路查了過來。我死不足惜，不能連累了良人，所以定要查個明白?！?/br>
    林云深真的很佩服白隱的臉皮，一口一個良人，竟毫不害臊。他記得從前白隱臉皮極薄，說兩句他便要生氣，如今這般灑脫自然地說良人，倒叫素來恬不知恥的他老臉沒地方放了。

    陳秋靈面帶微笑，眸子卻一直盯著林云深看，林云深被他瞧的更顯局促，倒是巫行道若無其事跪坐在旁，道：“我與他們一道而來。”

    陳秋靈笑道：“你不要告訴我說，你是幫著他們在查案。我聽我徒弟說，他在夜郎曾經(jīng)與你相遇，那時候你用讖術(shù)毒害韓夫人，更是要誅殺白公子二人?！?/br>
    “正是不打不相識，”巫行道言談舉止，竟和當(dāng)日那神秘陰詭的男覡絲毫不像，他身上頗有瀟灑風(fēng)姿，笑道：“我當(dāng)日插手他們和盧氏公子的恩怨，是為棲霞里數(shù)百村民抱不平，卻不曾想這白公子口口聲聲說是他是被人冤枉。他是妖道，我也是你們中原人看不上的巫覡，倒是有幾分信他，所以跟著過來查一查。陳門主若是知道內(nèi)情，不妨告訴我們知道。”

    陳秋靈喝了一杯茶，緩緩道：“你的話，我從來不信?！?/br>
    巫行道笑出聲來：“你從前便不信我的話，如今不信，也不奇怪?！?/br>
    陳秋靈道：“這袁家的兒子袁紹德，原是我們家的管事，但他們家的情形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為人頗有些戾氣，很少與人結(jié)交，想必他得罪了什么人也不奇怪。棲霞里慘案舉國皆知，如今無論是官府還是玄門都在調(diào)查此事。我倒是覺得，袁家一案和棲霞里未必有關(guān)聯(lián)，想必是有人趁亂殺人。此案官府已經(jīng)結(jié)案，兇手是人非鬼?！?/br>
    “既然兇手是人，也已經(jīng)結(jié)案，那想必已經(jīng)抓到了？”

    “兇手已死?！?/br>
    林云深道：“既然此案是人所為，且兇手已經(jīng)伏法，為何你們陳家墻頭上貼了那么多驅(qū)邪的符篆？”

    “死的如此慘烈，難保不有怨氣。我那些符篆大多來自北川李氏之手，是超度亡靈的靈符?！标惽镬`道：“你們要查棲霞里之事，卻來到這里，想必也是被這兇手混淆視聽的行為給迷惑了?！?/br>
    林云深覺得這陳秋靈處處透著古怪，可又說不出具體哪里古怪。喝了一壺茶，又坐了一會，三個人便從告別出來了。陳秋靈送他們到院內(nèi)，卻叫住了巫行道：“不知道你如今住在哪家客棧，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盡管來我們陳家住。我哥哥雖然已經(jīng)不在，但還有我，我雖然不如哥哥招待的周到體貼，但也可以保你在這里住的快活?！?/br>
    “不勞陳門主費心，我這人散漫不羈慣了，住不得你們深門大戶?！?/br>
    陳秋靈面上露出幾分高傲姿態(tài)來，冷笑中帶了幾分痛恨：“以前住得，現(xiàn)在就住不得了？”

    旁邊的林云深卻問：“如果我們要來住，陳門主歡不歡迎？”

    “自然一樣歡迎?！?/br>
    林云深拱手致謝，三個人出了陳府，林云深又咳嗽了幾聲，白隱替他收緊了大氅：“可是冷了？”

    林云深還沒說話，旁邊的巫行道卻笑道：“良人？你們兩個何時結(jié)成了道侶？”

    白隱道：“這與你無關(guān)?！?/br>
    “兩個妖道結(jié)成道侶，可不是好事?！蔽仔械勒f著拱手道：“今日多謝你們，來日還會相見，告辭?！?/br>
    他說著戴上帷帽，轉(zhuǎn)瞬便凌空而去。林云深看他消失在大雪之中，瞇著眼說：“這個巫行道的話，你覺得有幾分可信？”

    “我從前聽過他的名字，聽說他雖然出身巫覡，但為人光明磊落，頗有俠氣，江湖上很多人愿與他結(jié)交。他今日說的話，也未必是假的。”

    “你說奇不奇怪，同樣是修邪術(shù)，為何我就被人痛罵圍攻，他就很多人愿意結(jié)交？”

    白隱道：“他修的黑巫術(shù)，在西南卻類似我們這里正經(jīng)的玄門。朝廷要安定西南邊陲，除了官府，也要仰仗他們這樣的勢力，既然是朝廷認定，自然不算妖道?！?/br>
    林云深道：“這世道真是不公平。”

    白隱道：“我看你好像受了點冷風(fēng)，臉色不大好，今日就到這，咱們先回去?！?/br>
    林云深點頭，忽然又扭頭問：“有個事……”

    “嗯？”

    “那個……”林云深突然覺得有些怪異，吞吞吐吐道：“你剛才當(dāng)著他們的面，為何那樣稱呼我？”

    “我們?nèi)缃窦纫缘纻H行走江湖，不該這樣稱呼？”白隱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頭看向前方，一邊走一邊道：“你可知尋常夫妻，都是怎樣叫的？女子喚男子相公，郎君，男子喚女子娘子，拙荊，可你我不算是夫妻?！?/br>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原也沒說要像夫妻一樣啊，你可以叫我楊柳一，柳一，要想親熱一點，可以喊我柳弟，嘻嘻嘻?！?/br>
    誰知道他這般不正經(jīng)，白隱卻是板著臉，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愿喊?！?/br>
    “為何？”

    “首先，我知道你不是楊柳一，我若喊你楊柳一，沒辦法對你如此親近，我自己心里有坎，覺得像是對別人如何，不舒服。”

    “……”

    “再者，我知道有許多人喊親近之人為弟……但從前韓秦川總喊你云弟，好好的稱呼，被他給糟蹋了。我不想讓你聽見云弟柳弟，便天天想起他。”

    “……”

    “我知道你心里如何想，想我迂腐不堪，斤斤計較。我白隱原就是迂腐計較的人，不想和別人重樣。我覺得良人甚好，《詩·秦風(fēng)·小戎》有言：“厭厭良人，秩秩德音?！蔽疑倌陼r讀到此詩便覺得很好，古時夫妻互稱良人，非夫非妻，兩廂平等，不正適合我們兩個？”

    林云深明白白隱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說，他們兩個男人，即便是結(jié)為道侶，那也是兩個男人，自然不能像小夫妻那樣，一個喊相公，一個喊娘子，這良人既可以互相稱呼，那你喊我良人，我喊你良人，便沒有男女之別。只是……

    只是良人也是夫妻啊，可沒人規(guī)定說這道侶也非要做夫妻啊。兩個至交好友一起修仙問道，又有什么不可。這樣一來，豈不是讓許多人以為他是白隱的小媳婦？

    林云深張張嘴，他覺得他可以輕易反駁了這句話，白隱頭頭是道，說的卻是歪理。

    可是……

    良人就良人吧……聽多了也不覺得有什么……倒像是兩夫妻……

    林云深猛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扭頭看白隱。

    看來他是真凍著了。對于他這樣體弱之人，寒冬真是一大考驗。

    他也覺得是受了寒，回去便睡了一覺。午飯的時候，白隱叫他，卻見林云深嘟嘟囔囔應(yīng)著，卻不睜眼。他見林云深面色潮紅，便知道不好，伸手往他額頭一探，額頭已是guntang。

    第40章 塢城篇：夜談

    玄門之中，醫(yī)藥救人也是修行之一，他們都多少會點醫(yī)術(shù)。但林云深體弱，一點大意不得，白隱特地請來了塢城最好的大夫來給林云深診治。傍晚的時候，不知道這事如何讓陳秋靈知道了，竟派了他們的一個大夫過來，給林云深把了脈。兩位大夫說辭一致，開的方子也差不多，眾人這才都放心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林云深便醒了，喝了點粥便早早躺下了。大雪下了一整天，依舊沒有停的跡象。盧元鶴說：“我今天也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如今塢城的人都傳言，說今年塢城怕有大事發(fā)生，這十月天氣便是大雪紛飛，著實罕見，不是好兆頭。不過我打聽了一下，還真好像是有不太平的事要發(fā)生，這塢城有一戶人家，居然被人割了頭了?！?/br>
    林云深躺在床上說：“這一回你總不至于還是懷疑這人是我們殺得了吧？”

    盧元鶴還是嘴硬：“這可不好說，雖然這袁家被殺的時候，你們還在夜郎韓宅，可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有什么陰邪法術(shù)，隔著千百里也能殺人。”

    “棲霞里之事，真不是我?guī)熓逅鶠?，”白鷴一本正?jīng)，竟有些激動說。

    盧元鶴忽然笑出聲來，那一雙桃花眼更顯多情，伸手推了一把白鷴的頭。林云深說：“你看吧，叫你說話不要太隨便，有些人可是要當(dāng)真的。你要還是以為我們是兇手，那心里肯定想著要殺我們匡扶正義，既然你要殺我們，那白鷴日日與你同床而臥，說不定哪天一激動，把你一刀子給抹了?！?/br>
    “他？”盧元鶴忽然壞壞一笑：“他不舍得?！?/br>
    誰知道白鷴聞言竟一下子站了起來：“盧公子莫要胡說！”

    看他激動的，臉色都紅了。倒是叫白隱和林云深多看了他一眼。

    林云深看了一圈問：“怎么不見林姑娘?！?/br>
    “她？她去看她一個老朋友，還沒回來?！?/br>
    盧元鶴話音剛落，外頭便有人冒著雪推門進來了，帶進來一陣?yán)滹L(fēng)，白隱用身體擋住了林云深，房間里燭火飄忽不定，進來的卻是林音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花道：“你們可聽說了，陳家出事了?！?/br>
    林云深一聽，立即坐了起來，抱著被子問：“出什么事了？”

    “陳家死人了，兩個看門的，頭被人割了，死的很慘?！?/br>
    林云深一動，白隱便按住了他的手，回頭看了他一眼。林云深道：“報官了么？”

    “奇就奇在這里，陳家沒有報官，偷偷拉出去埋了，還封鎖了消息?！绷忠粢舻溃骸瓣愰T主的一個堂弟，是我朋友，我在陳家做客，碰巧知道了這事。我這位朋友說，這事透著古怪，就在不久前，陳家隔壁的袁家一家人全都被殺了，也是被割了頭。當(dāng)時說兇手已經(jīng)伏法，可如今竟然又出了斷頭案，而且出在了大名鼎鼎的陳家。這若是人，膽子也忒大了，若是鬼，必是惡鬼。”

    她說著看向白隱：“修兄，我覺得此事你要調(diào)查清楚才好，我聽外頭傳言，有人把這些惡事歸到你頭上?？墒钦瘴也孪耄邪司攀亲罱恢眰髀勔阎厣牧执竽ь^所為?！?/br>
    她說完便看向了病榻上的林云深，可她其實并不覺得這人是林大魔頭，一則，當(dāng)年白隱親自燒了那魔頭的尸身，如此不共戴天之仇，可見兩人是敵非友，他沒必要跟照顧命根子似的照顧林大魔頭，二則，這個病秧子，風(fēng)吹一吹就倒了，實在看不出他能殺人。她如此這般，只是不喜歡這個人。

    林云深聽她如此說，咳嗽了兩聲，白隱替他撫背，他咳嗽著說：“看來我們得找出這幕后黑手，查探個明白才好。林姑娘，此事既然關(guān)系到白隱的清白，你肯定是會幫一把的吧？”

    林音音道：“那是自然?！?/br>
    白隱道：“時候不早了，有什么事，咱們明天再說，天氣冷，大家都早點歇息?！?/br>
    他如此說，擺明了就是攆人，屋里哪一個不是聰明的，自然都散了，各都去休息。白鷴把熬藥的爐子搬了進來，說：“師叔，楊師叔的藥還在爐子上熬著，晚上記得給他喝?！?/br>
    白隱關(guān)上門，脫衣上床。林云深枕著胳膊，一直睜著眼睛在那沉思。白隱說：“別想了，耗費心力?！?/br>
    “你去把那把劍拿過來。”

    白隱去拿了那劍給他，林云深接在手里坐了起來，白隱趁機便將他攏在懷里。只覺得一個暖爐靠上來了一般，林云深回頭瞅了一眼，白隱輕咳了一聲，道：“你就這樣坐起來，不冷么？”

    林云深索性靠在他懷里，將那玄劍拔出一截，果然見上頭鮮血淋漓，血腥味極重。林云深道：“楊柳一，我不知道你如今到底聽不聽得見我們說話，我只告訴你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已經(jīng)在查了，你耐住性子，不要再濫殺無辜，我們會給你一個公道的。不然的話，萬一被名門正派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們雖然沒有法子治你，不代表他們沒有法子滅了你，到時候你與這把劍一起灰飛煙滅，豈不是得不償失？”

    他說了這些話，便將劍給了白隱。白隱將劍放到床頭柜上，林云深忽然嘆氣，掀開被子鉆了進去，沉沉地說：“也不知道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白隱也躺了下來，卻沒有吹燈：“以前的林云深，可不會說這種話。”

    “或許是跟你們呆一起久了，心竟然有點軟了。如果我們把這件事告訴盧氏這些人，玄門之中高人眾多，總有人能壓得住楊柳一，也就不會慘死這么多人了。”

    “劍靈的事情若被人知道，你奪舍重生的秘密恐怕也保不住。我們還是自己解決這件事，眼下這些事不便叫過多人知道?！?/br>
    “也罷，”林云深忽然哂笑出聲：“我也是佛口蛇心假慈悲，還是自己的性命要緊?！?/br>
    “你只做心狠手辣的林云深就是了，其他的不用想。”

    林云深一聽，翻過身來看向白隱：“在你心里，我算是心狠手辣么？”

    “你若不算心狠手辣，那我真不知誰才算?！?/br>
    林云深聽了，雖然也知道這是實情，心里還是有些不痛快，冷言道：“我就是心狠手辣，不然何至于被至親之人親手毒死，冷心冷肺冷心腸，說的便是我這白眼狼?！?/br>
    他說著便劇烈咳嗽了起來。白隱忙撫著他的背說：“好好的說話，你生什么氣，你是魔頭又如何，我認識的便是這樣的你?！?/br>
    “我是魔頭，如今你也是，你也殺人不眨眼。”林云深口吐惡言，原只為發(fā)泄，不想白隱聽了，卻沉默下來，半天才道：“以后我就做你的刀劍，你要殺誰，告訴我，我替你去殺?！卑纂[靠近了他，氣息都吹到他臉上，熱熱的：“我們玄門中人，更該信因果宿命，我說了你或許生氣，你上一世林林總總，不俱都是報應(yīng)循環(huán)。韓氏夫婦為人不仁，害死你父親母親，最后雙雙死在你手上。你殺了他們夫婦二人，又殺了那么多玄門子弟，最后不也是他們的家眷親手逼你到死地……”

    林云深翻過身，沉默不語，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反應(yīng)。白隱嘆息了一聲，面朝上道：“自然，這世上也有人為非作歹一世，卻一生富貴安康，兒孫滿堂，有些行善一世，卻不得善終，報應(yīng)輪回或許不在這輩子。也或許這些都是無妄之談，人命早就注定，無關(guān)乎報應(yīng)因果。但……如果有，我希望你能一世安樂，無病無災(zāi)，所以殺人害人這些事，你都不要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