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嬌嬌來這里不久，對田曉萍公正的善意很感動，“還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媽已經(jīng)回去收拾衣服了，我想還是走吧?！彼龥]把手里揣著楊玉明給的幾十塊錢的事告訴田曉萍。

    “走又能去哪兒？外頭……也不是那么好待的?！碧飼云加杂种梗瑢ρ巯聲r局都是敢想不敢言，城里的工廠也好，公家單位也罷，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如果有好安頓的地方，她們這些知識分子用得著上山下鄉(xiāng)么？不就是為了緩解那么多人工作吃飯的需求？

    見胡嬌嬌也不做聲了，田曉萍勸道：“再想想吧，你瞧你這一身稻草又是泥的，我?guī)闳ハ丛璧牡貎?，先沖干凈再說。正好中午缸里的水曬得燙，都不用燒了?！?/br>
    胡嬌嬌也心煩，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的確又酸又土腥味兒的，于是趕忙跟著田曉萍過去了。

    “嬌嬌，這是我的毛巾，還有香皂?！?/br>
    “謝謝?！?/br>
    熱水沖下來，立刻沖散了心中的煩悶。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么舒坦地洗個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辦法總比困難多。胡嬌嬌閉上眼睛，搓著頭發(fā)。

    帶著一身熱水汽從洗澡的地方出來，頓時感到一陣涼爽。胡嬌嬌走到太陽底下，將濕噠噠的頭發(fā)打散，好讓頭發(fā)盡快干。因?yàn)閯偝鲈《奔t的臉頰，像新摘下來的水蜜桃，泛著十□□歲香甜的起息。

    胡嬌嬌低下頭，將長發(fā)上的水用手?jǐn)Q干，一揚(yáng)脖子甩到腦后，直覺甩到什么東西了?；仡^一看，竟是白明時。

    這家伙怎么走路沒聲音的？難道因?yàn)槭酋四_的緣故么？

    見白明時尷尬地后退了一步，趕緊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水，胡嬌嬌也很是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我后面?！?/br>
    二人站得距離不遠(yuǎn)，一絲帶著熱浪的風(fēng)吹過，撲面而來的是香皂好聞的味道和一股奇妙的果香味。

    白明時眉頭緊蹙，一大清早那種心里像被撓癢癢似的感覺，又襲來了。這讓他感到很想逃離，他一直是冷靜的，克制的，不與人過近的，不會大喜也不會大悲，這種讓他莫名想要接近的感覺，很不好。就像外公小時候常對他說，食不言、寢不語，吃飯要吃七分飽，剩下的三分都吃了，久而久之人的腸胃就會受損，對身體反而不好。

    他一直是這么做的。而現(xiàn)在，就好比有一碗珍饈擺在自己面前，不論是色香味都誘惑著自己忍不住想要看一看、聞一聞……嘗一嘗？

    他為自己腦子里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驚到了，暗自攥緊了拳頭，食指扣起狠狠在虎口處掐了一下。

    “咕咚！”

    胡嬌嬌不知道自己是看錯了還是聽錯了，她總覺得白明時的喉頭好像動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唾沫似的。難道說他中午沒吃飽、現(xiàn)在餓了想讓她下午給她開個小灶？

    “你餓了？”

    “留下來吧！”

    二人同時一愣。

    “啊？”

    “?。俊?/br>
    白明時趁胡嬌嬌稀里糊涂沒想明白的當(dāng)兒，不耐煩地對她道：“老劉一直念叨缺個幫他采藥、做藥的幫手，最好勤快點(diǎn)，能給他和家里的老母做口熱飯吃?！?/br>
    “真的？”胡嬌嬌喜出望外。

    白明時已經(jīng)更加不耐煩回答她的問題了，轉(zhuǎn)過身朝知青宿舍大門外走去。

    胡嬌嬌卻不死心地跟上，像一只蹦噠噠的小雀子，“劉大夫會愿意收我做徒弟？”

    白明時白了她一眼，“老劉是我徒弟，你頂多算幫工。”

    第18章 劉一舟，小白哥

    “什么？你要給我當(dāng)學(xué)徒？”老劉聽到這個消息，驚得差點(diǎn)用鍘刀鍘了自己手指頭。

    胡嬌嬌有些心虛地朝白明時望了望。原來并不是老劉有這個意愿，這家伙是先斬后奏哇！

    白明時淡淡道：“不要朝我看，你自己想還是不想？”

    胡嬌嬌像是下定了決心，沖著老劉點(diǎn)點(diǎn)頭，“劉大夫，您就收下我吧。我旁的不說，學(xué)東西還算快，跟在您后頭，多只□□還能多四條腿呢！”

    老劉憨憨笑著撓了撓自己那圓圓的腦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怕你這學(xué)徒我要不起啊。”

    胡嬌嬌一怔，陡然明白了過來。自己和母親在村子里走到哪兒都有人用不懷好意的眼光議論，要是自己一個沒結(jié)婚的小姑娘跟著老劉這個單身漢忙前忙后的，以后難免惹人非議，到時候豈不是給老劉添麻煩了。

    想到這里，胡嬌嬌的神色黯淡下來。

    老劉也似乎猜到了胡嬌嬌心中所想，忙擺擺手道：“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別看我只是個赤腳醫(yī)生，可干的活兒不比大醫(yī)院里那些醫(yī)生少。我一沒助手，二沒護(hù)士。白天要制藥、隔三差五要上城里進(jìn)藥；晚上還要多學(xué)習(xí)醫(yī)書、藥典，都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鄉(xiāng)里條件不好，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能不收錢就不收錢了，連溫飽都解決不了，還得干點(diǎn)別的好養(yǎng)家糊口。”不然能去兼職獸醫(yī)么？

    原來是擔(dān)心這個。胡嬌嬌松了一口氣，對老劉語氣堅(jiān)定地道：“老劉伯，我不怕吃苦，這年頭想吃口飯，誰不需要靠雙手勤快勞作？我mama眼睛不好，身體也不好，我又不能下地干重活。相比較而言，你這里的活兒已經(jīng)很輕了。這些都不苦，坐吃山空等著天上掉餡餅才叫苦?！?/br>
    老劉眼前一亮，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驕矜的小女娃還挺樸實(shí)。

    胡嬌嬌卻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可我就怕……就怕村里有人講閑話。到時候連累您了。”

    老劉哈哈大笑，“嬌嬌娃子，這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老劉有一點(diǎn)好處，就是走遍銅錢鄉(xiāng)，沒人敢在背后、當(dāng)面說我老劉什么。你知道為什么嗎？嘿嘿，因?yàn)槿渭仪f的赤腳醫(yī)生就我一個，銅錢鄉(xiāng)的赤腳醫(yī)生不出三個，另外兩個都還是毛兒都沒長齊的小青年?！闭f著，得意地?fù)P了揚(yáng)手中的藥杵。

    胡嬌嬌恍然大悟，鄉(xiāng)村醫(yī)療資源匱乏，能有個住在身邊的赤腳醫(yī)生已經(jīng)很不錯了。而且老劉為人厚道，對窮苦的鄉(xiāng)鄰都是收很少的診金或不收。萬一得罪了他，他不來瞧病，或者黑心點(diǎn)給你使點(diǎn)絆子，拖你個病情十天半月……

    嘖嘖，果然是有一技之長吃香啊。怪不得胡守義在世的時候，母女倆過得也很滋潤。

    “劉一舟，既然人家都答應(yīng)跟你做幫工了，住處問題也得你解決?！卑酌鲿r對老劉道。

    老劉笑了笑，“你這個小白，都是算計(jì)好了來找我的吧？知道這丫頭沒地方去，又知道我準(zhǔn)能答應(yīng)?！?/br>
    白明時一臉平靜，“我只治病，不算命。愛要不要，不要拉倒。”

    “等等等等！”劉一舟一把撈住白明時的胳膊，“安排安排，馬上就安排?？晌夷歉嗨幪?？”

    白明時沒好氣道：“等你這幫手到位了，我就給你弄。藥在山上，是指望你這個行動不便的胖子還是我這個弱不禁風(fēng)的瘸子？”

    胡嬌嬌看他們一來二去地“討價還價”，吭聲都不敢吭聲，默默在心里想道：感覺自己以后這活兒不輕松啊！

    劉一舟哂笑，“胡家丫頭，我家在隔壁，還有個小屋子，專門堆藥的。西藥都放在我那小屋里，那堆藥間大多是中藥材。位置騰挪騰挪能放一張床，可就是味兒不大好聞?？删臀銈兡飪簜z了。”

    “有地方遮風(fēng)擋雨就行了，多謝師父?！焙鷭蓩蓪⒁恢鄹兄x。

    劉一舟忙擺手，“呦呦，現(xiàn)在可不興拜師這一套，這樣，人前你還是像大伙兒一樣叫我老劉、劉大夫或者劉大伯吧?！闭f完狡黠地湊近，對胡嬌嬌小聲說道:“你該謝謝你小白哥哥。”

    胡嬌嬌不由自主臉一紅，眼角余光瞟向門口的白明時?？⌒闱嗄甑囊煌繇忧宄阂姷?，雖然還是冷冷的，但不再是之前深不可測的模樣。

    “謝……”

    還不等胡嬌嬌開口言謝，白明時已經(jīng)跛著腳向門外走去了，“記得我的辣醬。”

    “果然是惦記著辣醬啊?！焙鷭蓩勺匝宰哉Z。

    從劉一舟這里出來，回到知青宿舍，知青們已經(jīng)午休起身，準(zhǔn)備去出下午工了。經(jīng)過中午羅敏君和胡嬌嬌那么一鬧，很多人根本沒休息好，大多懨懨的。臨路過胡嬌嬌身邊，羅敏君還狠狠剜了她一眼。楊玉喬剛巧從外頭回來，不明就里，走過來好奇地拉過胡嬌嬌，問道：“那個羅知青，你是不是哪兒得罪人家了？”

    胡嬌嬌也懶得解釋，“沒有，我聽田知青說，羅敏君那人就這樣，見誰都不給好臉色，尤其是對長得比她好看的姑娘。”

    楊玉喬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拍了女兒手背一下，“嬌嬌，外貌是最不值得驕傲的東西，媽這輩子吃這個虧吃得還少嗎？我倒寧愿你長得普普通通，將來找個普通的人家，過普通的日子?！?/br>
    胡嬌嬌暗地里咂舌，心里想道：這話要是擱在別人嘴里說出來吧，八成是要被嗤為矯情了?？煞旁跅钣駟棠概砩?，還真是應(yīng)征了“紅顏薄命”這個詞。

    陡然發(fā)現(xiàn)楊玉喬兩手空空，胡嬌嬌警惕起來，忙問她道：“媽，你不是回去取衣裳了嗎？怎么，是不是奶奶她們又為難你了？我找她們?nèi)ィ　?/br>
    楊玉喬忙一把拉住女兒的小胳膊，又是欣慰又是擔(dān)憂，女兒經(jīng)過孟春生這遭事，真的長大了，也懂事了，知道處處都為她著想?？粗畠盒⌒∧昙o(jì)就小大人的模樣，楊玉喬心中也泛起一絲心疼，“沒有，我還沒來得及回家去。我去了一趟大隊(duì)，跟村長、你孟叔他們說了點(diǎn)事?！?/br>
    胡嬌嬌最了解自己這個媽的性子了，“你是不是跟村長和孟叔說，昨天是我小孩子家一時氣話，并不是真心想跟奶奶她們分家的。想請村長和孟叔替我們?nèi)フf和？”

    楊玉喬知道自己沒出息極了，辜負(fù)了女兒的期望，頭低得很低。

    胡嬌嬌又是很鐵不成鋼，又是心疼，“媽，咱刻意把病往重了說，又鬧翻的這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離開那個無底洞？難道您真想過一兩年，奶奶她們給我說個缺胳膊少腿的婆家，然后給天寶換娶媳婦錢？”

    楊玉喬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一下子驚醒過來，但又懦弱地向抓住一絲自欺欺人的希望，“沒你說的那么……”

    “不指望我換，難不成指望招娣？就她那個模樣，再說了，二嬸是省油的燈嗎？還有玉明舅舅給的錢，你就不怕都給她們誆走？”

    “當(dāng)然不行！那是將來給你嫁人用的?！睏钣駟虈肃榱藥紫?，說不出話來了。半晌，才道：“可……我們就算有你玉明舅舅給的錢，能去哪兒？”

    胡嬌嬌握住了楊玉喬的手，興奮道：“媽，我正想跟你說呢，有去處了。劉大伯要收我為學(xué)徒！額，不算學(xué)徒，是幫手。放在大城市的醫(yī)院，或許可以說是護(hù)士。”

    “哪個劉大伯？”

    “劉一舟劉大伯啊，劉大夫！”

    楊玉喬不敢相信地愣著，見女兒神色認(rèn)真，不像是說笑的樣子，也激動地道：“真的？劉一舟肯帶著你？”

    “嗯，他還說他那兒有一間放藥的小房子，可以拾掇出來，給我們放張床住。我去看了，雖然都是藥味兒，可好歹是個能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br>
    楊玉喬簡直像被飛來的烙餅砸中了，劉一舟家成分不算好，父親輩也是當(dāng)郎中的，爺爺輩在鎮(zhèn)上開過醫(yī)館。他一輩子沒結(jié)婚，膝下無兒無女，雖說是個赤腳醫(yī)生，可好歹在這十里八鄉(xiāng)也算是個有兩把刷子，頗有威望的大夫。這幾年他一直念叨說要找個學(xué)徒，跟著自己學(xué)點(diǎn)醫(yī)人的技術(shù)，村里也好多幾個醫(yī)生?？舌l(xiāng)下人大多不識字，醫(yī)術(shù)又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哪能說干就干呢？

    難道說因?yàn)樗膵蓩勺R字？

    還是因?yàn)椤?/br>
    想到另外一個原因，楊玉喬秀氣的眉毛深深鎖起。

    胡嬌嬌猜到了，便有些泄氣道：“媽，您怎么能把劉大伯想得跟有些人那樣壞呢？劉大伯是有口皆碑的，心地又好。再說了，我們住的堆藥間，不在劉大伯家，在他家西邊，隔著一戶人家的地方，還怕什么？”

    “我怕你每天都跟著他跑前跑后的，村里人說閑話……”

    “我們什么都沒做錯，如果因?yàn)榕聞e人的閑話，就什么都做不成，也就活不下去了。有些人，你什么都不做，他也會說你；與其這樣，還不如學(xué)個比別人都強(qiáng)的本事，總有一日叫她們求著我?！卑驼拼蟮男∧樕蠈憹M了堅(jiān)定和認(rèn)真，楊玉喬似乎被女兒感染了，終于也愉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到了晚上，知青們下工，一聽說胡嬌嬌要搬走了，都十分吃驚。

    最驚訝又不舍的莫過于趙子林那幾個男知青，“嬌嬌，你要去哪里??？外頭到處都是壞人，留在這兒我們可以保護(hù)你。”

    胡嬌嬌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趙子林這種霸總的人設(shè)是怎么存在于這個年代的這本書里的。

    “我不出村子，我要跟著劉一舟學(xué)當(dāng)赤腳醫(yī)生了。就住在他的那間放藥材的小房子?！?/br>
    “啊？跟著劉一舟啊？”所有人嘰嘰喳喳討論起來。

    田曉萍笑道，“這是好事?。看謇镝t(yī)療條件差，很需要赤腳醫(yī)生。尤其是女同志，生個病，又不好意思跟劉大夫那種男醫(yī)生說。害，太保守了！這下好了，有個女大夫?！?/br>
    胡嬌嬌也跟著笑了。

    趙子林聽說胡嬌嬌不離開任家莊，松了一口氣，旋即一揮胳膊，“那還愣著干什么？幫嬌嬌搬家唄！”

    胡家院子里，下午剛剛得到一點(diǎn)信兒的王秀花一臉得意，一邊剝玉米，一邊跟于彩霞道：“楊玉喬母女那碎催，我就說她會后悔吧。哼，想找村長來說和，呸！看我這次不好好治治她！”

    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幫子知青大小伙子，捋起袖子，大搖大擺地往胡家走來。一進(jìn)家門就直奔楊玉喬住的那間屋子，“是那間嗎？搬搬搬！”

    第19章 炒兔rou，疙瘩湯

    王秀花和于彩霞錯愕地望著幾個知青，胡嬌嬌從幾人后頭站了出來，笑盈盈地對王秀花說道：“奶奶，我們昨天不是已經(jīng)分家了么？我來搬我們屋里的東西。”

    “分家？”于彩霞尖著嗓子道，“誰說是分家？你跟你媽明明是被我們趕出去了。還有臉提分家？”

    胡嬌嬌聽到這話也不惱，也懶得跟她爭吵，“隨便你們怎么說吧，反正結(jié)果都差不多，就是以后我們不在一處住了，各過各的，各吃各的。我們干活掙多少工分都跟這邊沒有關(guān)系；當(dāng)然了，小叔掙多少工分，我們也不會占一點(diǎn)便宜。”

    于彩霞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家里就胡興旺一個男勞力，偏生長得也瘦弱，干活比不起村里其他男人。每個月能掙的工分看得見的，還要養(yǎng)活婆婆和兩個孩子。沒了楊玉喬那塊工分，家里就等于少了一個月的口糧。

    王秀花剛要開口罵，就被于彩霞攔住了，趕忙換了一張笑臉，拉過胡嬌嬌，“我說大侄女，你說的這叫什么話？都是一家人，說出大天還都姓胡呢。昨天話趕話，有誤會在里頭不是？你奶奶也是擔(dān)心你，怕你們在外頭被壞人誆騙了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