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頓了頓，說：“他是變態(tài)?！?/br>
    “啊~？！”陶可懷疑自己耳朵里進(jìn)了水：“變變…變什么？！”

    其他男生接口：“他不正常，半夜里老在走廊上打電話，一打就是半夜?！?/br>
    “對，”同宿舍的男生說：“我有一陣子晚上睡不著出去吹風(fēng)，聽見那話筒里好像是男人聲?！?/br>
    “你是說他和一個男人通電話，一通就是半夜？”

    “對。而且，還常常有男人開車來接他對不對？”

    “對對！”其他人回應(yīng)：“好幾次來的車都不一樣，但都是高級車。還故意停在校門口挺遠(yuǎn)的地方怕被人看見?！?/br>
    “那你怎么看見的？”別人問。

    “呸！還不是你這幫王八蛋上回在公交車上推我，害我早下了一站…”

    陶可頭暈?zāi)垦＃骸皠e說了別說了…小曹你先押他們回去吧，我一會兒就來?！?/br>
    小曹挺不放心他，說：“學(xué)長，我陪你一塊找吧?！?/br>
    陶可坐在馬路牙子上擺擺手，示意他們快走。

    小曹三步一回頭地進(jìn)了校門，陶可抱著頭發(fā)了半天呆，拿出名冊撥電話。

    仍然是沒有開機(jī)。

    名冊上有這個孩子的標(biāo)準(zhǔn)照片，長相清秀，眼神微微有些陰郁。

    陶可把花名冊正過來看，顛過去看，翻頁看，抬在頭上看，放在腳下看，背著光看，開動天眼用透視看…

    “沒有別的聯(lián)系方式，”他重重嘆了口氣：“怎么辦？”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學(xué)生，大半夜孤零零在外面，無法聯(lián)絡(luò)，不見蹤影，叫人怎么辦？關(guān)鍵是陶可心里清楚這孩子可能在做什么，所以他更沒主意。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盡量把人支開：若真是非找著不可，那知情人越少越好。

    半分鐘后，原本已經(jīng)離開的一個學(xué)生又回來了：“陶老師…”

    “嗯？”

    “那個，”他遲疑著：“燕楊…我陪您去茉莉路找找?！?/br>
    “茉莉路？”

    “茉莉路是酒吧街，”學(xué)生咬著下唇：“我暑假里打工，給那邊的店送過啤酒，看見過燕楊?！?/br>
    “不！不用了！”陶可跳起來：“你快回去睡覺吧！謝謝你?。　?/br>
    陶可又推又勸把學(xué)生送走，一個人站在路邊等出租。整整半個小時，空曠的大路上連車影子都看不見一個，他這才終于體會到一點(diǎn)為人師的感覺，可謂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遇見輛拉客的黑車，加到五十塊錢才答應(yīng)去茉莉路。

    他已經(jīng)在這個城市整整呆了七年，可主要的活動范圍絕不會超過學(xué)校方圓五百米。這個在周邊城市都很有些名氣茉莉路，真是頭一次來。

    此時已經(jīng)是半夜兩點(diǎn)，仍有些通宵營業(yè)的酒吧門口，閃著忽明忽暗的霓虹燈。街上人氣頗旺，有年輕的情侶攜手走過，還有三三兩兩的人群，窩在角落里抽煙說話。

    陶可一眼望過去，不禁有些泄氣：“這么多店…”

    這城市是怎么了！某書生心想：放著那么多圣賢書不讀，跑到這資本主義的地兒來燒社會主義的錢。

    他掏出花名冊，認(rèn)認(rèn)真真再看了照片，便義無返顧沖進(jìn)了第一家?？蓜傔~進(jìn)去沒兩步，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立刻把他轟了出來，驚得他幾乎沒了勇氣。在他的意識中，酒吧就像西方電影里一樣，是個安靜而私密的場所，卻不知酒吧在中國落地生根后，早已悄悄同化了舞廳和卡拉OK。

    陶可煩躁地?fù)项^，他有個弱點(diǎn)：怕吵。但凡書讀的太多的人，都有些怕吵，就算是自己說話，也是低聲輕語，像是怕嚇著自己似的。

    陶可在回學(xué)校和繼續(xù)尋找之間掙扎好久，終于決定還是留下來：不管那學(xué)生本人怎么想，至少是對他的父母負(fù)責(zé)。一對年近半百的夫婦，是職工農(nóng)民也好，是白領(lǐng)官員也好，把一個孩子培養(yǎng)成大學(xué)生，總是不容易的。他們在家里滿心憧憬，以為你勤于學(xué)習(xí)，成人成材；你卻在外胡天黑地，揮霍青春。捫心自問，你對得起誰？

    陶可嘆了口氣，撥通了葉臻的電話。

    葉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責(zé)怪：“你怎么還不睡！”

    陶可喃喃說：“老師…”

    葉臻說：“一聽這個稱呼就知道你有事求我，怎么了？”

    陶可艱難開口：“你借兩個碩士生給我吧…”

    “？”葉臻說：“這么晚讓我上哪兒找人去，你遇到什么困難了？”

    “…”陶可支支吾吾：“學(xué)生丟了…”

    “在哪兒？”

    “茉莉路?！?/br>
    “酒吧街？”

    “嗯…”

    “你別離開，”葉臻收線前說：“站在某個標(biāo)志性建筑旁邊，等著?！?/br>
    陶可看著電話發(fā)了一會兒楞，便靠著一棵樹站著。踢了十五分鐘石子后，葉臻的車到了。

    “若不是刻意尋找，我絕對發(fā)現(xiàn)不了掩藏在黑暗里只露出一雙綠熒熒眼睛的你?！?/br>
    陶可哭喪著臉，遞上學(xué)生照片：“就是這傻小子。”

    葉臻斜了一眼：“這要是我的學(xué)生，早勸退了。”

    陶可說：“葉臻你就別說狠話了，幫我找找吧，要不然許大炮非抽我的筋不可！”

    葉臻看著天說：“有事相求，‘老師、教授’喊得歡；一不如意就直呼名諱，毫不客氣?！?/br>
    陶可把名冊往褲袋里一插：“出發(fā)！”

    葉臻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溫暖的想笑，想伸出手擁抱他瘦瘦的身體，但還是遲遲疑疑地壓抑住了。

    還不到時候，他緊握著自己的手：等一等，再等一等…

    事實(shí)殘酷，陶可受不了嘈雜的音樂聲，難道他的老師就受得了么？偏偏酒吧里燈光昏暗，各種射燈光怪陸離，就算貼著臉也看不清對方的面目，更何談?wù)胰恕?/br>
    兩人從第一間酒吧沖出來，拼命吐出肺里的污濁空氣，覺得頭痛無比。陶可很是泄氣，葉臻鼓勵他：“可能就在下一家。”

    陶可怒氣沖沖罵許刺頭：“先是搜網(wǎng)吧，又來搜酒吧，今天真是倒霉！”

    葉臻說：“自己學(xué)生就當(dāng)自己兒子吧，得負(fù)責(zé)。”

    陶可問：“我是你兒子？”

    葉臻笑言：“你是我兒子就好了，不聽話就家法伺候?！?/br>
    “切！”陶可說：“你有我這么大的兒…啊??！”

    “嗯？”

    陶可直勾勾看著前方，伸出手指：“那男生…”

    葉臻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哪里？”

    陶可往前直沖：“進(jìn)了那家‘唐·璜’了！面孔有點(diǎn)像！”

    葉臻緊跟著他?！疤啤よ睜I業(yè)面積不大，陶可一進(jìn)門就看到吧臺上趴著一個男孩子，粗粗一看，和照片上倒有九分像。

    陶可拔腿準(zhǔn)備興師問罪，葉臻拉住他：“你去外面等等?！?/br>
    “干嗎？”

    葉臻皺了眉說：“導(dǎo)師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學(xué)位不想要了？”

    陶可瞪大眼：“你怎么拿學(xué)位威脅我？！”

    葉臻說：“是，我就是拿獎學(xué)金、分?jǐn)?shù)、論文、學(xué)位威脅你。出去吧，聽話，聽話啊?！?/br>
    陶可被他推推搡搡，硬是塞了出去。葉臻轉(zhuǎn)身，走過去拍拍那學(xué)生的肩：“借一步說話?！?/br>
    那男孩正在與酒保談笑，突然見有個斯文俊秀的年輕男人找他說話，心里難免又疑惑又欣喜。

    葉臻開門見山：“燕楊？”

    男孩驀的嚇一跳，葉臻一看這反應(yīng)就知道找對了，這些孩子在外面，很少用真名。

    “我是你學(xué)校的老師，”葉臻說：“你的班主任也在?！?/br>
    男孩的臉一下子就白了，整個人都抖起來。

    葉臻說：“你別怕，你的情況我會考慮要不要向?qū)W校反映，但你的行為不利于學(xué)校管理你懂嗎？”

    男孩點(diǎn)點(diǎn)頭，一副受了驚嚇的表情。

    “那你現(xiàn)在跟我們回學(xué)?？梢詥?？”

    男孩又點(diǎn)點(diǎn)頭。

    葉臻笑了笑：“好，現(xiàn)在說正事?！?/br>
    男孩不解地抬起頭。

    葉臻說：“這個酒吧是…呃…h(huán)omosexuality？”

    男孩楞楞看著他，咬著牙，終于點(diǎn)頭。

    Homosexuality：同性戀。在國人聽來，英文總比赤裸裸的中國話要來得委婉而稍減歧視。

    “你很勇敢，的確Homo并不是一個病理學(xué)整體，但公眾還不能接受它不是精神障礙這個事實(shí)?！比~臻說：“你能面對自己，面對來自家庭、道德、倫理、法律的諸多困擾，很值得鼓勵。”

    男孩緊緊咬著下唇，眼睛雪亮。

    “但是，話說回來”葉臻說：“你的班主任并不知道你出入的是這種酒吧。他并不反對Homo，實(shí)質(zhì)上是支持的，但他唯一解放的就是他的嘴，本人卻是個不管是心理或生理，思維或行動上都有潔癖的人…”

    葉臻苦笑：“真是麻煩人…他完全不能接受酒吧、menwhohavesexwithmen，以及同性之間某種交易這些東西，很排斥。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演場戲給他看，可以嗎？”

    男孩不太明白，葉臻笑了：“到時我說話，你只要配合著點(diǎn)頭和說‘是’就行了。準(zhǔn)備好了嗎？”

    “嗯?！?/br>
    葉臻拍拍他的肩：“好孩子?！?/br>
    陶可一臉郁悶的站在門外，葉臻低聲對男孩說：“看他，學(xué)位就是他的命?！?/br>
    “燕楊！”陶可叉著腰：“記大過！”

    葉臻說：“行了行了，找著了就好，回去吧?！?/br>
    陶可怒言：“帶入檔案！”

    葉臻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學(xué)生：“上車回學(xué)校?！?/br>
    陶可繼續(xù)：“看你以后怎么找工作！”

    葉臻拍他一下：“是不是我平時訓(xùn)你訓(xùn)的太少了？”

    陶可嘟著嘴坐在前座，過了幾分鐘，還是忍不?。骸把鄺钅阍谶@種地方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