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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氣_分節(jié)閱讀_18

    他說:“那你覺得你應(yīng)該拿多少?”

    我覺得我該拿多少?拿多少……拿多少就能讓桐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在家里養(yǎng)?。?/br>
    我飛快的在腦子里打了一遍小算盤,好在這都是以前算過的:桐子一年學(xué)費兩萬七;我們倆的生活費一個月五百一年就是六千;在灣區(qū)租個公寓每月要一千,一年就是一萬二;都加起來一共四萬五,不過這是稅后的,按百分之三十的稅率計算,每年的稅前收入要差不多……六萬五!

    我突然激動起來,有什么東西在我內(nèi)心急速地膨脹,讓我再也坐不住,索性站起來說:“我希望能有七萬!”

    猶太人不動聲色,好像他早就猜到了我要開的價碼兒。他用平靜的語氣說:“這恐怕有點高了。不信我這里有份材料——硅谷起始工資統(tǒng)計表,機(jī)械行業(yè)碩士畢業(yè),加一到兩年工作經(jīng)驗,平均工資五萬五到六萬?!?/br>
    我說:“可我比一般人強(qiáng)。我想您既然愿意雇我,一定也同意這一點!”

    他立刻笑了。他說:“我就是喜歡你的自信。這樣吧,我給你一個Package(方案),等價于每年六萬五。你看如何?”

    “好!我接受!”

    我想也不想。用不著想,還想什么?

    我掛上電話,轉(zhuǎn)過身,一眼看見我那可親的奧地利老板。他在距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站著,雙目圓睜,滿臉的驚訝。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兒??梢晦D(zhuǎn)念,遲早是要告訴他的,讓他聽見了也好。

    2

    走出實驗室,我努力克制著自己,千萬別回頭。

    鼻子有點兒發(fā)酸。剛才和奧地利老板擁抱告別時,被他圓滾滾的肚子一頂,我莫名其妙地就開始鼻子發(fā)酸。到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

    樓道兩邊一排排的實驗室走馬燈似的往后跑。好像列車啟動時窗外的月臺。我買了一張單程車票,月臺上沒人給我送行。前方的路很長,我他媽的卻不知這趟火車要往哪兒開。

    我走出試驗樓。

    清晨的校園很燦爛,陽光穿透那些參天古樹,落在夾著書本的年輕人身上。再見了!我的大學(xué),永別了,S大的博士!

    3

    我沒立刻回宿舍去。因為我接到了一個蔣文韜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我先不要回宿舍去。因為Ebby一直在鬧,方瑩和桐子在勸他不要報警,好不容易快說服他了。

    按我的脾氣,干脆回去揍這孫子一頓,讓警察把我關(guān)起來好了。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要開始嶄新的生活。我不想節(jié)外生枝。我跟蔣文韜說:“放心,我不回去,我還有事。不過他就算挨揍也活該!”

    “都是roommate,鬧大了以后怎么在一起?。俊?/br>
    我笑。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以后?哪兒來的以后?讓以后見鬼去吧!

    蔣文韜在我的笑聲里又沉默了,好像唱針在唱片上走完了一段音樂,沉默著走向下一段音樂。然后她說:

    “你……自己小心吧!”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怎么會有事呢?”

    她又沉默。這次時間特別長,讓你誤以為唱針果然走到頭兒了,要起身去換唱片,卻突然又聽到聲音了:

    “我……今天去LA,下午的飛機(jī)?!?/br>
    “真的要去了?”我脫口而出。還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LA果然有個男生。我問:“什么時候回來?”

    “春假以后。”

    “幾點的飛機(jī)?”

    “兩點?!?/br>
    我們又沉默。馬路對面的布告欄里,貼著一張不知是香港還是韓國歌星來舊金山開演唱會的海報。是個笑容甜美的美眉,那張臉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我抬手看看表。手腕兒是空的。表呢?不知是落家里了,還是丟在外面了。不起眼兒的東西,突然間沒有了,竟然有點兒失落。

    我心里空蕩蕩的。

    我又看了一眼對面兒的“美眉”,心里突然一動。

    “等等我!我去送你!”

    “不用。我找人了?!?/br>
    “推了,讓我送!”

    我不由分說,掛斷電話,飛奔到馬路對面兒,一把從海報上撕下漂亮meimei的照片,疊好放在褲兜里。

    4

    舊金山國際機(jī)場里擁擠不堪,有點兒無立足之地的架勢。去年來接桐子的時候兒,這兒還沒這么擠??磥黼m然生物公司每況愈下,可其他行業(yè)還是一天比一天紅火,出門兒坐飛機(jī)就跟馬路上打的差不多了。

    我提著蔣文韜的旅行袋,把她一直送到登機(jī)口。我轉(zhuǎn)身把包兒交到她手里。她沖我笑了笑,輕輕說了聲謝謝。

    我也笑了。倒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她這句“謝謝”,居然有點兒嫵媚。和她相處這么久,這可還是頭一回。

    看見我笑,她反倒難堪起來。我說你別緊張,深呼吸。她果然照著做,還自覺地把眼睛也閉上了。

    我一抬手,把她的大眼鏡兒給摘了下來。

    她驚訝地伸手來搶,我把眼鏡藏在背后:“別搶,我就還給你。告訴我,不戴眼鏡兒你能看清什么?”

    “就能看清你的臉。怎么了?”她一臉疑惑。

    “那就成了,到這邊兒來!”我拉起她的手,把她牽到一面裝飾鏡子前。

    我拿掉她頭頂?shù)暮诎l(fā)卡。她又慌,可這次沒反抗。

    漆黑的發(fā),立刻跟泉水似的從她鬢角流淌下來。

    我把她腦后的“馬尾巴”也松了。她的頭發(fā)比元旦那會兒長了不少,烏黑光亮的一直落到肩頭。

    我從褲兜里抽出那半拉廣告畫兒,打開了也對著玻璃。

    我問:“像嗎?”

    她臉一下子紅了。

    我說:“其實你很漂亮?!?/br>
    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眼圈兒有點兒發(fā)紅。她說:“長這么大,還從來沒人這么夸我?!?/br>
    “我可沒夸你,我沒說你平時很漂亮,我是說你得把它扔了……”我拖長了聲音,把她的眼鏡兒高舉過頭。

    她笑著來奪我手里的眼鏡。她的臉已紅得不成樣子了。

    我把眼鏡兒還給她:“快走吧,不然飛機(jī)要飛走了。”

    她使勁兒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兒突然伸出手:“我……我也當(dāng)你是哥們兒,我希望你能開心!”

    我愣了一秒,突然想起這是我曾經(jīng)跟她說過的話。

    我跟她握手。她用了不少力氣,這可不像淑女握手的樣子。她隨即轉(zhuǎn)身走了,邁著矯健的大步,這更不像淑女。

    我還在原地站著,腦子有點兒發(fā)木。

    5

    我開車往回趕。該回去了。隨便Ebby怎么鬧,我不理他就是。我還有事要跟桐子商量——事多了:找什么樣的公寓?家里要添點兒什么?家具?電器?柴米油鹽醬醋茶?要不要買幾件兒新衣服穿?

    高速公路上堵得像個大停車場??晌矣X得自己自由得像只剛離了籠子的鳥兒。

    終于到門口兒了。天色已經(jīng)暗了。最后一道晚霞,在天邊鉤著花邊兒。S大的宿舍區(qū)里,已經(jīng)亮起點點燈火。

    我打開房門,客廳里燈火通明。

    我沒看見桐子,只看見方瑩,腰上圍著圍裙,滿面春風(fēng)地從廚房里快步走出來:

    “嘿!你可回來了,還不謝謝我?幫你把Ebby給擺平啦!”

    我沖她笑笑,她便嘰嘰喳喳地說起來了:

    “郝桐都告訴我啦,知道你心疼郝桐,Eddy不就把他帶出去打了打工嗎?犯不著跟他急,咱把郝桐教育好了就成了。呵呵,還不謝謝我?我苦口婆心地勸了一下午,終于說服Eddy不去學(xué)校告你,而且還愿意跟你繼續(xù)和平共處!呵呵”她沖我做了個鬼臉兒,兜了個小圈兒又轉(zhuǎn)回我眼前來,“不過呢,條件是有的,第一……”她豎起一根手指頭,“就是你不能再對Eddy使用暴力,這第二……”她豎起兩根手指頭,“就是幾個月來,這兒一下子住了三個人,也太不方便了,Eddy說最好能讓他清靜點兒,所以呢……”方瑩長嘆一聲,“唉!為了朋友,我只好點頭,讓郝桐明兒就搬出去!”

    “讓他搬出去?搬哪兒去?”我的心猛地一沉。

    “哎呀,不是讓你別瞎急嘛,我還能害郝桐?是他有了更好的去處了?!彼劬澇梢粭l縫兒。

    我狠命地瞪著她,等她繼續(xù)往下說。

    “你聽我慢慢兒說啊。唉!郝桐這人就是心太重了!不就是把家教給丟了嗎?這有什么可垂頭喪氣的?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今兒啊,還就是帶著好消息來的!不過本來還有點兒擔(dān)心他那倔脾氣,可沒想到跟他一商量,他就真的同意了!”

    “同意什么了?”

    “同意用林叔叔的錢了!呵呵,其實啊,人林叔叔早就給準(zhǔn)備好了。我不是告訴你我昨兒晚上跟他吃飯去了?其實就是去拿支票去了。人林叔叔早就把支票寫好了,三萬塊呢!不過這可不是白用,也不是借,是預(yù)付,呵呵,預(yù)付的工資。林叔叔說了,讓郝桐到他的飯館兒幫忙,有空兒的時候來,沒空的時候就別來,反正他的Ph盌一年兩年也讀不完,慢慢兒地干,慢慢兒地還。可郝桐還真是個急性子,他說他下個學(xué)期不用修課,馬上就要全天兒給林老板干!我說你急什么呀?他說早干早還清。他這人你還不了解嗎?讓他欠著人錢他能舒坦?再說這以后有了導(dǎo)師和課題,還真沒什么功夫去打工了。林叔叔的店又在舊金山城里,多遠(yuǎn)啊,每天打來回兒可受不了。我剛給林叔叔打了電話,他說如果郝桐反正不用上課的話,不如干脆就搬到店里住,他說他已經(jīng)給收拾好了,今兒晚上就能住!”

    我繞開方瑩,走向臥室,方瑩在我背后喊:“哎你就甭瞎擔(dān)心了,我還能害郝桐嗎?人林叔叔都說了,知道他身子不好,一切量力而行,不會累著他的!這段日子他一直住你這兒,也夠讓你受累的,今兒我炒幾個菜,慰勞慰勞你,你聽見我的話了沒有,你去哪兒啊……?!?/br>
    我推門闖進(jìn)臥室。桐子正往箱子里收拾衣服。看見我愣了一愣,手里正捏著一件運動背心兒。

    他呆呆地看著我。眼睛里仿佛有許多散亂的光在閃。我抬手指著那些衣服說:“你。。。。。?!?/br>
    桐子點點頭,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我。。。。。。我今晚就走?!?/br>
    “可。。。。。?!?/br>
    “別說了,我。。。。。。我沒臉再住在這兒。。。。。。”他搶著打斷我,可自己卻似乎并無話可說,只狠狠地把自己的嘴唇兒咬得發(fā)白。

    “桐。。。。。?!蔽逸p聲呼喚他。我本想告訴他,我退學(xué)了,我工作了,他不用去給誰打工了??伤忠淮未驍嗔宋?,他說:“高飛,我。。。。。。我這輩子就一個哥們,就是你,你。。。。。。你能不能。。。。。?!?/br>
    我秉住呼吸,安靜地等著他說完,我的心臟都似乎停止跳動了。

    “你能不能,還。。。。。。還當(dāng)我是哥們。。。。。”

    我使勁兒點了點頭。可我分明聽見“啪”的一聲。我知道那是我的心,一下子迸裂了。

    他突然把背心兒丟在身后,然后向著我抬起手。

    我也抬起手,狠狠握住他的。

    他的手冰涼,而且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