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郭朗妻對她幾日頻頻出門感到有些不悅,似她自己的孫女便文靜而乖巧,這種熱鬧從來不湊。尤其是出了陳家女兒那種事后,她更希望菩珠能像自己的孫女一樣盡量待在家中,有事也不必自己親自出門。 但她開口要求了,畢竟不是真正的自家人,不好拒絕。最后勉強答應,安排人跟隨,叫她早些回來,莫玩得太遲。 菩珠直接一身男裝,在郭朗妻并不如何滿意的注目之中出了郭家門,一出去,直奔最熱鬧的南市,到了那里,靠近萬??蜅?,命郭家隨從在路邊等著,自己拿了包裹走到客棧的門前,望了一眼里頭,咬牙正要進去,忽然聽到身后響起一道聲音:“小淑女!” 葉霄? 菩珠迅速回頭,果然,看見葉霄竟站在自己的身后。 葉霄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低聲道:“主上命我轉(zhuǎn)告你一聲,事情三日前便已解決。” 這家客棧的背景,他很清楚。若是遇到不便自己出面的事,他也會找這種人去做。 他看了眼菩家的小女郎,壓下心中的驚詫之意。 “小淑女若無別事,還是盡早回家吧?!?/br> 這個晚上,回去之后,菩珠再次失眠了,心情郁悶無比。 顯然,從葉霄的話來判斷,李玄度沒有采納自己的方法,而是用了別的什么她不知道的法子打消了長公主的念頭。 這本來很好。 但她不明白,李玄度分明知道自己很焦急,火燒眉毛似的那種焦急。既然三天前他就已經(jīng)把事情解決了,為什么竟慢騰騰地等到今夜才叫葉霄來告訴自己? 是不是那日他答應,過后又懊悔,只是出于守信,勉強做了,心里卻不痛快,這才故意玩弄自己,讓自己也煎熬個幾天,他才覺著爽快? 雖然徹底地放下了心,但菩珠心里的感激之情卻在頃刻間全都沒了。 罷了,原本就是日后不能留的人,現(xiàn)在能利用就利用,一件還算趁手的工具而已。 其實這樣最好不過了,省得日后覺著欠他人情,做事絆手絆腳,不得痛快! …… 這一夜菩珠心中時而郁悶至極,時而為未來的漸漸明晰化而感到興奮和期待,遲遲睡不著覺。 她不知道,太子李承煜這一晚的心情也是異常興奮,以致徹夜難眠。 這幾天于李承煜而言,好事接二連三。 先是千秋壽的那一夜,當時眼見番邦武士接連兩次失手,他抑制不住沖動,出列代對方一箭射落了百寶匣,出盡風頭。接著得知消息,極有可能會被立為太子妃的陳家女兒竟然出了意外。這些都罷了,就在今晚,他剛剛又獲悉一個消息,有大臣上折,向父皇舉薦菩猷之的孫女為太子妃。 一切竟進展得這么順利!就仿佛上天知道他的所想,按照他的所想,一步一步地幫助他實現(xiàn)心愿。 他根本睡不著覺,在榻上輾轉(zhuǎn)一夜,第二天早早去往積善宮。目的除了探望因陳家女兒事而感到身體不適的祖母陳太后外,也想試探下太后的態(tài)度,想讓她在皇帝面前為菩家孫女發(fā)話。 畢竟,太后最喜歡的陳祖德之女已經(jīng)徹底沒了指望,那么讓太后支持菩家孫女的希望就變得很大。 李承煜趕到積善宮,在太后的寢殿外被告知,方一大早,寧壽公主和他的姑母長公主也都相繼來了,正在里頭探望太后。 李承煜匆匆入內(nèi),快行至寢殿,忽然聽到meimei李瓊瑤的聲音從里面飄了出來,似提及菩家孫女,便命宮人止步不必通報,自己也停了腳步。 不聽便罷,待聽清meimei的話后,他禁不住火冒三丈。 李瓊瑤竟然一大早過來在太后面前說菩家孫女的壞話,說那日千秋大壽,她僭越等級上了自己的車,毫無教養(yǎng),在車中對自己不理不睬,下車之時,竟還搶著要比自己先下,險些害自己摔下紫車丟丑。 “皇祖母,您想想,這樣的人,她怎能做我皇兄的太子妃……” 陳太后皺眉:“那晚上我見了她,本道她還不錯,知書達理,原來竟是如此之人?” 長公主在一旁笑吟吟地聽著,一語不發(fā)。 李瓊瑤抹了下淚,正要再繼續(xù)說下去,忽然身后起了一陣腳步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闖入的李承煜一把扯出寢殿,拽到外面一個無人之處,松開了她的手。 李承煜對她一向很好,李瓊瑤有些驚詫,揉了揉被兄長攥得發(fā)疼的手腕,抱怨:“皇兄你做甚?我手都要被你扯斷了!” “你方才說什么?她怎么可能是那種人?她怎么得罪你了,你竟大早跑到皇祖母面前胡說八道?我警告你,你若再敢說她半句不好,我對你不客氣!” 太子長兄仿佛突然間變了一個人,怒氣沖沖,朝著自己大發(fā)雷霆。 李瓊瑤驚呆了,呆呆地望著片刻眼前這個變得仿佛不認識的兄長,片刻之后,才回過神來,頓腳:“皇兄你怎么了?她是你什么人?你竟如此和我說話?” 李承煜厲聲道:“這不是你的事,你少給我摻和!我再警告你一遍,再讓我知道你說她壞話,沒你的好!” 李瓊瑤瑟縮了下,不敢再出聲,低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李承煜心煩意亂,想了下,忍住怒氣哄李瓊瑤,讓她立刻跟著自己回去向太后解釋方才的話,說都是她在胡說而已。 兄妹在殿檐的角落下說著話,方才尾隨跟了出來的長公主李麗華在后頭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大驚。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侄兒李承煜竟然如此維護菩家孫女,對一向疼愛的meimei都說出了這樣的狠話,看起來,顯然已是情根深種,不止是有意那么簡單了。 李承煜到底是怎么和菩家孫女認識并傾心于她的,這一點不重要,長公主也沒興趣知道。 昨晚她得知了一件令她很是不悅的事情,她原本看中想替兒子娶進門的菩家孫女竟突然被人推舉,冒出來變成新的太子妃人選。這令她力推的姚侯之女又多了一個競爭對手。 所以一早她來積善宮,想讓陳太后幫自己為姚侯之女發(fā)話,正好遇到侄女寧壽公主在說菩家孫女的壞話,正求之不得,沒想到事情突然起了變化,無意間得知了這樣一個秘密。 菩家的孫女很有可能危及姚侯女的太子妃之位,令自己謀劃落空,這還在其次。 萬一,她是說萬一,倘若太子妃的位子真的落到菩家那丫頭片子的頭上,自己兒子日后不死心,以他的秉性,一時糊涂做出什么犯上之舉也是難講。得罪李承煜,這個日后的皇帝,那就是大麻煩。 長公主想起就在昨夜,兒子竟還嚷著要去求皇帝舅舅賜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絕對不能讓菩家的丫頭片子做成太子妃! 不但如此,為絕后患,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把她從京都弄走,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也不要回來了! 該怎么做,才能達到這個目的? 長公主沉吟了片刻,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人來,突然猶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她想到了李玄度,她的皇四弟。 一個再適合不過的人。 第33章 本朝以孝治天下, 至今上孝昌皇帝,更是如此,處處身體力行, 為天下之表率, 譬如, 皇帝一向提倡簡樸,卻不惜耗費內(nèi)府巨資, 用剛過去的千秋大典向天下昭顯了他對姜氏太皇太后的孝道。今日得知陳太后體感又是不適, 紫宸殿議事畢, 便去積善宮探病。 皇后上官氏方來過這里,遇到長公主, 獲悉長公主從早間起便一直侍在陳太后榻前, 未曾離開過半步路, 與長公主勉強應對幾句,擺駕而去?;实鄣絹? 詢問太醫(yī)用藥, 讓太后好生休養(yǎng),探望完,便也離去。 長公主送皇帝, 勸道:“陛下為國事日夜cao勞,母后這邊,陛下放心交給我便是,我定會照顧好母后, 叫陛下沒有后顧之憂?!?/br> 孝昌皇帝和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jiejie感情甚篤,雖也隱隱知悉她與南司沈旸的事, 卻從不加過問,聞言頷首:“辛勞阿姊, 朕先去了?!?/br> 長公主卻道:“陛下可否撥冗片刻,我另有一事要與陛下商議?!?/br> 皇帝隨長姐轉(zhuǎn)入近旁一間側(cè)殿,屏退了宮人,長公主道:“陛下,我前些日去蓬萊宮探望太皇太后,聽太皇太后之言,雖未明說,卻分明是為四弟的終身大事在牽腸掛肚。畢竟四弟年紀不小,這回既已歸京,恰又逢太子議婚,我便想,陛下何不也為四弟安排一門適合的親事,以慰太皇太后之心。” 皇帝道:“朕也常為四弟此事掛懷,每每想起,心中頗是不安。既如此,阿姊知太皇太后可有中意之人?” 長公主搖頭:“這個我倒未聽太皇太后提及,只不過,阿姊這里有一位現(xiàn)成人選,可供陛下考慮?!?/br> “何人?” “便是菩猷之的孫女。我親眼見過那孩子,容貌體態(tài)俱佳,年紀也是正好,且知書達理,舉手投足,無一不顯大家閨秀之風。不瞞陛下,我第一眼瞧見菩家那女孩兒,便覺著她與四弟二人猶如天作之合?!?/br> “這些都罷了,無需我多說。阿姊是覺著,菩家孫女若被立為秦王妃,入皇家牒譜,不僅是為菩猷之平反一案添一重墨,錦上添花,更足以向天下彰顯陛下對忠臣之厚待。至于四弟那里……” 長公主頓了一頓,覷皇帝的神色。 李玄度身份特殊,雖在先帝駕崩前便被先帝親口赦罪,但有些事,對于他們這種生于皇家的人而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很快她繼續(xù)道:“陛下對四弟的手足之情,關愛之深,非但太皇太后看在眼中,朝臣,乃至天下,何人不知?為耽擱了婚事的四弟主婚,擇絕世佳人為配偶,更顯陛下厚愛。四弟那里,我料他必也會感激不盡?!?/br> 皇帝笑著頷首:“皇阿姊所言有理,待朕考慮過后,再作論斷?!?/br> 長公主亦笑:“那是自然,陛下也知我一向嘴碎,又見太皇太后記掛此事,今日恰好在此遇到陛下,這才胡亂說了幾句,若有不妥,陛下勿見怪,一切皆以陛下為決斷。” 孝昌皇帝一向勤政,回到紫宸殿,卻未像往常那樣處理案頭堆積著的政務,沉思半晌,將內(nèi)府令沈皋喚來,吩咐了一句。是夜亥時,一人從皇宮東北角的延慶小門入內(nèi),穿過夜色籠罩的重重漆黑殿宇,來到了一處還亮著燈火的殿前。 此人年近五旬,面黃無須,正是孝昌皇帝最信用的內(nèi)府令沈皋。他入內(nèi),經(jīng)過兩個立得形同木偶的宮人面前,使了個眼色,宮人便似活了過來,立刻退了出去。 沈皋關門,朝著案后尚在御批奏折的皇帝輕聲道:“陛下,奴婢回來了?!?/br> “怎么講?”皇帝未停手中之筆,一邊繼續(xù)披著奏折,一邊問。 “據(jù)大真人之言,秦王這些時日,或于靜室打坐,或與其論道。除太皇太后千秋節(jié)外,寸步未出紫陽觀?!?/br> 皇帝唔了一聲:“可有人去見過他?” “有?!?/br> “何人?” “據(jù)小道童講,六天之前,有一年輕女郎女扮男裝入道觀求見殿下,盤桓了將近半日,傍晚方離去。據(jù)外貌描述,推斷應是菩家孫女無誤?!?/br> 皇帝停住,擱筆,抬起頭:“她找秦王何事?” 沈皋搖頭:“這個外人不知,大真人亦不知?!?/br> “除了菩家孫女,可還有別人去過他那里?” “有一位。不是別人,正是長公主駙馬廣平侯韓榮昌?!?/br> 皇帝詫異:“是他?他去又是何事?” “這個也是不得而知。除這二人之外,這些日再無旁人與秦王有過聯(lián)系?!?/br> 皇帝沉吟片刻,道了聲知道。 沈皋退下去前,遲疑了下,問:“陛下,可要我派人在道觀里暗中監(jiān)視?” 李玄度在西??さ膬扇昀?,一直受到秘密監(jiān)視,故沈皋多問了如此一句。 “陛下放心,必不會令太皇太后知曉?!彼痔砹艘痪?。 皇帝淡淡道:“你若有心不軌,會選這種時候于朕的眼皮子底下與人交通謀事?朕的四弟,可不比你愚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皋面帶羞慚,低聲受教。 次日小朝會后,皇帝單獨留下廣平侯韓榮昌,見他于紫宸殿的便殿。 韓榮昌少年時名門子弟,不是什么善茬,亦是個顧盼自雄、殺人不眨眼的狠人物。先帝宣寧年間,二十歲的姜毅領大將軍印迎戰(zhàn)狄國之時,他是姜毅麾下的一名副將,時年不過十八,便奮勇爭當先鋒,立過大功。后來做了駙馬,這才一蹶不振,那日實在是把柄被人捏在手里,無路可退,逼得當年的兇心惡膽全都出來了,終于重振了一回昔日的男子氣概。但過后,心中有些擔憂?;叵胱约寒敃r說的那些話,足以論罪,若李麗華真的懷恨翻臉,皇帝降罪,自己是無妨,哪怕真被發(fā)去和姜毅一道邊郡養(yǎng)馬,姜毅也是他佩服的人,正好可以多多親近。 但問題是,自己不是孤家寡人,后頭還有一家子的韓氏之人。 這兩日他有些忐忑,因日常職務是光祿寺羽林中郎將,主宮廷內(nèi)的宿衛(wèi)護從,索性就不回長公主府了,宿在衙門里。今日朝會低著頭,一聲不吭,唯恐皇帝注意自己。 怕什么來什么,散朝后竟被皇帝單獨傳召。韓榮昌也就認命了,行了禮,等雷霆之怒降落頭頂,沒想到皇帝和顏悅色,開口問他這幾日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