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想賺錢還不如捉鬼，何箕畫畫都是為了自娛自樂，有時候也哄哄小徒弟。江灼小時候被師父領(lǐng)著去禪門做客，到了中午偏偏想吃魚，佛門不能殺生，何箕就開玩笑畫了一條給他。

    師父這兩個字倒是很久不曾出口了，包括以前那些事，回憶起來也變得非常遙遠。

    江灼心中微頓，面上恍然道：“啊，你就是師父畫給我解饞的那條胖頭魚……”

    鯉魚覺得身上有點涼，連忙打斷：“不是，別瞎想，我是鯉魚精！”

    說來魚胖胖也挺不容易的，它本來是一條修煉多年的鯉魚精，結(jié)果就在即將成功化形之際，不慎被人抓來吃了，rou身不在，神魂凝聚不散，正撞上何箕這位玄學大師作畫，魚胖胖便順勢附身進去。

    正因如此，它跟普通的成精物品不同，是一條相對高級的鯉魚精，只是修為受損，暫時不能化形而已。

    但此刻魚胖胖出現(xiàn)在這里并認出江灼，并不代表著墻上掛著的畫還是原來何箕的那一幅——眼前介紹欄當中《錦鯉戲蓮圖》下面的作者位置，赫然寫的是“苗翰亮”三個字。

    “過去那幅老畫就在這人家里。”魚胖胖道，“但是放久了，紙都已經(jīng)脆啦，我住的不太舒服，后來他照著那幅畫摹了一張，我就順便換了個地方待。哎呦，誰知道這么多人吵吵。”

    魚胖胖雖然是只鯉魚精，但由于道行未滿，神魂依附在畫卷當中，也就只能勉強在畫里面找跟自己外形契合的物象來寄居，現(xiàn)在周圍再也沒有第二幅錦鯉圖，它住進了苗翰亮的畫里面又被展覽，就算后悔也下不來了。

    魚胖胖講的帶勁，江灼似聽非聽，凝視著那幅畫沒有開口。

    他沒想到事隔數(shù)年，還能在這樣一個無聊的慈善晚會上，看見師父曾經(jīng)留下來的痕跡。

    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五歲的那天，也是父親的祭日，何箕帶著他去山上的墓園中祭拜了江辰非，然后下了大雨，師徒兩人便就近住在了山腳附近的一處旅館里。

    江灼躺在床上聽著雨聲入睡，當晚在夢中見到了自己的父親。

    ——那夢里的場景依稀是大雨剛停的黎明，天將明未明，隱約只有幾束光線從沒有完全散開的云翳間漏下來，使得他能看見江辰非的背影。

    江灼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來判斷對方的身份，但反正當時他就覺得自己知道，那個人肯定就是父親。

    江灼心里非常焦急，在后面追趕他，喊著：“爸爸！爸爸！”

    前方的男人卻始終都沒有回頭，路好像越來越長，兩個人的距離逐漸拉遠，周圍只能聽見他一個人的腳步和喘息聲，而當江灼終于因為失去目標而茫然停步的時候，他也猛地從夢中醒來了。

    結(jié)果這一睜眼，卻又正好看見何箕輕手輕腳向著他的房間外面走去。

    夢境與現(xiàn)實的畫面交疊，兩人本來沒住同個房間，江灼看見他還懵了一下，接著一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枕頭邊上多出來靈華派掌門令牌和一個紫玉墜子。

    江灼幾乎是從床上跳了起來，大聲道：“師父！”

    “你醒了？”

    何箕剛剛回過頭來，江灼已經(jīng)迅速跑到了他的跟前，幾乎是撲進了何箕懷里，一手攥住他的袖子問：“你要去哪??？”

    他其實很少有這樣依賴性的舉動，何箕似乎是怔了一下，而后笑了笑。

    “小灼，我要走了?！焙位嗣念^發(fā)，“機緣已至，塵劫當了，師父要去追尋大道?！?/br>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中涌動著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對于江灼來說，這樣的神情甚至有點陌生了。

    ——他好像又一次輪回般地回到了剛才的夢境當中，最后沒能追上父親，也沒有挽留住師父……甚至挽留這個舉動本身，就是毫無意義甚至令人后悔的。

    從那天開始，很多事情都發(fā)生了改變。

    而后來也真的就再也沒人見過何箕。關(guān)于他的下落眾說紛紜，有人猜測何箕是受到了江家的排擠，所以另謀出路，也有人認為他的失蹤一定與江辰非當年的死脫不開關(guān)系，是有人專門針對靈華派設(shè)下的局。

    江灼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回想過當年師父說話時的神情語氣，但他始終不能撥開那層障眼的迷霧。直到今天看見這條鯉魚，那些無法忘卻的往事再次悉數(shù)涌上心頭。

    何箕當初畫了那條大鯉魚哄他，過后是收起來還是隨手扔了，江灼也沒有印象，可為什么最后會出現(xiàn)在苗翰亮的手中呢？

    以他的身份和如今的知名度，在這場晚會上自然是備受矚目，有不少人蠢蠢欲動地想上來搭訕。但因為江灼氣質(zhì)冷淡，他們摸不透對方的脾氣，也不好貿(mào)然開啟話題，因此一時也沒人打攪。

    直到現(xiàn)在，有人看江灼在這幅畫前一直站著，以為他喜歡，便趁機走過來搭話：“難得在這里看見水墨畫，江少很喜歡這幅錦鯉圖？”

    江灼看了一眼，見過來的是展廳經(jīng)理，便詢問道：“請問這幅畫是嘉賓捐來代拍的嗎？”

    其實展廳經(jīng)理剛剛問完了那句話之后，就在作者欄當中看見“苗翰亮”三個字，當時就有點后悔了。

    江灼跟苗翰亮之間應該沒有私怨，但當初既然是由他作為評論員剖析了苗翰亮那張幽靈蛋糕圖，想必最起碼雙方對彼此都是沒有什么好感的。那么江灼站在這里看畫，未必是因為喜歡，自己太冒失了。

    好在這位少爺講話倒是文質(zhì)彬彬，很有涵養(yǎng)，展廳經(jīng)理心里提示自己接下來說話一定要要注意，面上倒依舊是一臉職業(yè)化的微笑：

    “是。這是苗先生用了半個月的時間畫出來的《錦鯉戲蓮圖》，這次也要拿出來義賣?！?/br>
    江灼若有所思地道：“畫的還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