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帝起身走過來，顧磐磐就上前道：“皇上，我有個特別好的解酒茶方子，酒后喝下，絕不會宿醉頭暈。疏肝氣、養(yǎng)肝血的效果頗佳，不如我現(xiàn)在去南藥房給您做？”

    反正南藥房隔得近。

    隋祉玉看看她，眸色淺淡，似笑非笑，顧磐磐今天格外殷勤啊。

    他道：“不必，備著的。”

    不是誰做的東西都能入天子口。拿醫(yī)事舉例，本朝規(guī)矩，帝后的每一套診療方案，哪怕是再小的毛病，也得三名以上御醫(yī)會診確定，還要院使或副院使簽章同意，由內(nèi)臣一起合藥，煎藥奉藥的過程亦有人監(jiān)督。

    顧磐磐也對這略知一二，就頷首，只說：“那，謝謝皇上今日對磐磐的照拂?！?/br>
    她今天離開京兆府衙的時候，京兆尹告訴她，圣上親自過問了她這個案子，要她記得感念圣人恩德。

    顧磐磐也知道，京兆尹認(rèn)定證據(jù)詳實(shí)的案件，不必再由三法司會審，可當(dāng)場判處極刑。如果沒有皇帝的一句話，她未必這樣快就能離開京兆府衙。

    就像從針法來說，燕承哥哥其實(shí)比她能更可能刺死楊晴鳶，可只要邢燕承說沒有，在沒有十足證據(jù)的情況下，誰也不會再提他有嫌疑。

    因?yàn)樗澈笫切霞摇?/br>
    在這樣的時刻，皇上竟相信她的為人，還為她特地通知京兆尹，讓顧磐磐覺得很是感動。

    “也謝謝皇上相信我沒有作惡?！鳖櫯团陀直硇囊獾溃骸拔摇瓕砭退悴辉趦?nèi)廷做女醫(yī)，也會為百姓多行義診?！?/br>
    意思是，不給您家皇親國戚的女眷們醫(yī)治，也會為您的子民看病，總之，不會辜負(fù)了皇帝的這番信任。

    “嗯。”隋祉玉便問：“那顧女醫(yī)的xue位記得如何？朕把朕從前用的銅人都給你了?！?/br>
    顧磐磐眼睛驀地睜大：“那個銅人，是皇上自己用過的？”她全沒想過那曾是御用之物。她這兩晚還抱著睡覺。

    不然？隋祉玉看看她，她前腳剛走，他就叫人賜銅人。當(dāng)然是他自己宮里的，才能那樣快。

    他的聲音涼涼的，問：“怎么。你嫌棄？”

    “沒有，沒有?！鳖櫯团偷馈Ｄ遣嘲矅拐卟灰舱f了，沾了皇上的祥瑞龍氣，會有好運(yùn)。她看著皇帝，說：“我只是沒想要，皇上竟也琢磨過這個。”

    顧磐磐是不知道，從小照顧隋祉玉的內(nèi)侍羅虛，可不是個一般的太監(jiān)。

    而是個智慧拔群，曾被譽(yù)為不器之器，入選天策學(xué)士的大才之人。若無意外，羅虛的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卻因友人而被牽涉進(jìn)永州刺史通敵案，因太子惜才力保，太宗留其性命，羅虛以成人之身遭受宮刑，因此成了個宦官。

    羅虛感念太子仁厚，就此陪伴在剛出世的小皇孫左右。

    又用了畢生心血與所學(xué)，來培養(yǎng)隋祉玉這個太子遺孤。

    孩童總是要生些小毛病的，在隋祉玉小的時候，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羅虛自己給他捏拿調(diào)養(yǎng)，開方領(lǐng)藥，就給他治好了。

    漸漸隋祉玉自己也學(xué)到些藥理，有時也會摸索藥物。尤其是在羅虛離世之后，他閑時也會看些醫(yī)書，尤其是食藥間的生克，多疑和防備是帝王本性。

    顧磐磐那天想看的銅人，隋祉玉更是早已將那些xue位和經(jīng)脈記熟。

    顧磐磐就回答：“這兩天，我全都記熟了?；噬喜恍趴梢钥伎嘉?，看我找得是否準(zhǔn)確。”

    考考她？

    隋祉玉修眉微挑，沉默片刻，可能是今晚喝了酒，也可能是這小姑娘真的太水靈，瞧著讓人心情好，他有幾分閑情，道：“好。朕考你?！?/br>
    他隨口說了一個：“肺俞在哪里？”

    因?yàn)檫@個xue位在身后，顧磐磐原本想在自己身上比劃出來，但她的手無法準(zhǔn)確地夠到。她就說：“皇上，我可以在您身上點(diǎn)么？”

    她脫口而出后，就意識到不妥，皇帝的龍體應(yīng)是不能隨便碰的，特別是后背，因?yàn)榕氯送狄u使壞。要不，她請一位門口的內(nèi)侍進(jìn)來指xue。

    隋祉玉倒是大大方方應(yīng)承，道：“可以?！?/br>
    顧磐磐便來到皇帝身后，看到這一道在公主府時覺得遙不可及的背影竟近在咫尺，莫名令她的心跳加快。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才到他肩膀的位置，正好看著皇帝寬闊的肩，挺拔的脊背，肩上通繡的龍紋燦爛流光，讓人心神也跟著顫了顫。

    她又鬼使神差地，偷偷看了一眼隋祉玉腰間的錦帶，和龍袍擺下的長腿。臉微微一紅。

    她想還好皇帝看不到她的臉。

    顧磐磐定定神，隨即將手指輕輕放在隋祉玉的大椎處，也就是頸肩之交，指尖順著脊椎輕輕下移，向下數(shù)至第三椎體的下端，旁開一寸半，取xue肺俞。

    她的手停在他的肺俞xue，稍微加重力量，按了按，歪頭想看他：“皇上，是不是這里？我取xue準(zhǔn)確么？”

    隋祉玉慢慢笑了笑，感覺那小貓爪子似的手在身后摸索，笑容里卻有一絲難辨的深沉，道：“正是。”

    顧磐磐就回到皇帝前面，道：“我聽燕……我聽邢太醫(yī)說，還有經(jīng)外奇xue?；噬线B奇xue也懂么？”

    “這朕就不懂了。”隋祉玉回答。他其實(shí)是懂一些的。但聽她提起邢燕承，忽然就不想再繼續(xù)與她探討。

    正好，乾極殿的大宮女默鯉這時到來，還帶著兩名宮女，默鯉看到顧磐磐竟在內(nèi)書房，倒是詫異，微愣了愣，隨即垂首將宮女托盤里的白瓷小碗端過去，道：“皇上，喝些醒酒湯吧?！?/br>
    顧磐磐一聽，她原本還想向皇帝提一提女醫(yī)能否進(jìn)教習(xí)廳的設(shè)想，她在青鸞書院有要好的師姐，也很憧憬進(jìn)教習(xí)廳學(xué)習(xí)。當(dāng)然只能按下不表。

    見皇帝喝了那小碗湯水，又叫默鯉伺候筆墨，知道他是要寫什么東西，顧磐磐覺得自己還杵在這里挺多余，正好心里也掛著隋祐恒，就說：“皇上，那我先與魏王殿下回宮了?！?/br>
    皇帝本就要先寫信，聞言看看顧磐磐那張沒了笑意的小臉，忽道：“把你說的那醒酒方子寫下來?！?/br>
    “皇上還是要用？”顧磐磐聞言，臉頰的梨渦又浮出來，皇帝把自己的筆遞給她，看她晶瑩剔透的手指握著筆，一字一字在紙上寫下。寫完遞給皇帝：“皇上，您看看?！?/br>
    “嗯?！彼屐碛窨戳丝搭櫯团偷淖?。

    顧磐磐發(fā)現(xiàn)默鯉在看自己，便朝她微笑，這才離開了。

    默鯉也立即朝顧磐磐一笑，隨即收回目光，看了看皇帝。

    顧磐磐沒走一會兒，羅移便進(jìn)了內(nèi)書房，摒退眾人，道：“陛下，容相今日去了一趟京兆尹，親自去的。”

    隋祉玉還未發(fā)表看法，羅移已迫不及待接著道：“據(jù)說顧磐磐……和容定濯從前在嶺南認(rèn)識的那位，幾乎生得一模一樣?！?/br>
    隋祉玉手微微一頓，索性停了筆，眸光不定：“查清楚了？”

    羅移道：“沒錯。按照顧磐磐的年歲，也和當(dāng)年那女子消失的時間差不多?！?/br>
    ……

    ——

    此時的慈壽宮里，太皇太后卻是憂心忡忡。

    “魏王太過依賴顧磐磐?！碧侍罂聪蛏衔邕€春陽燦爛，此時已風(fēng)雨交鳴的天空，皺著眉道。

    岳姑姑明白太皇太后這話的意思，魏王這么一個小人兒，今日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的樣子，看了真是叫人心疼，又心驚。

    顧磐磐能影響魏王太過，最近又與魏王不時往皇帝那邊跑，太皇太后得提防著，畢竟，人心就如這天色，是最容易變的。

    “可是殿下執(zhí)拗，除了磐磐姑娘，別的人都不親近?！边B照顧他起居的姜mama，雖是接進(jìn)宮來，但隋祐恒感情上也并不依賴。

    太皇太后就說：“上次我聽磐磐說，她有兩個婢女，除了芡實(shí)已進(jìn)宮服侍她，還有個叫薜荔的小女孩，也是十四左右吧，還留在顧家。她說除了她，魏王便是與這薜荔較為要好?！?/br>
    岳姑姑道：“太皇太后是想讓這薜荔進(jìn)宮，讓殿下不要過于依賴磐磐一個人？”

    太皇太后頷首。

    岳姑姑就說：“奴婢這就派人去安排?！?/br>
    果然，第二日薜荔就進(jìn)宮了。薜荔進(jìn)宮，顧磐磐自然是高興的。

    芡實(shí)有二十歲了，平時較為穩(wěn)重妥帖。薜荔要小很多，跟顧磐磐一樣才十四，很是機(jī)敏可愛。

    太皇太后一見薜荔，倒是有些詫異，芡實(shí)相貌普通，這薜荔可就漂亮太多。雖然不及顧磐磐那般絕色，可就算穿上宮女的衣裳，也絕對不會泯然于眾。

    隋祐恒見到薜荔，果然很高興，立即帶著她去參觀自己的寢殿。

    顧磐磐今日早早到青鸞書院上課，下課后，就聽人在問她，是否要去吊唁楊晴鳶？

    是大長公主提出的。

    青鸞書院的女學(xué)生出了這樣的事，大長公主作為書院掌管者，這兩日自是弗悅。

    因此，大長公主決定組織一些書院老師與女學(xué)生前往吊唁。

    第15章

    顧磐磐有些為難，其實(shí)人死燈滅，要說去給楊晴鳶吊唁，她本身是愿意的。

    但她想起那日楊老伯爺?shù)倪瓦捅迫耍晃荒行约议L尚且如此，楊家其他的女眷，尤其是楊晴鳶的生母，見到她怕是更加情緒難控。

    她想想，說：“我還是不去?！闭鎯礇]找到之前，楊家人對她的懷疑怕是不會少。

    容初嫣這時正巧過來，她今日穿得素色衣裙，釵飾盡去，僅著白色小花，比起平日的雍容嬌艷，顯得格外清麗柔美。她看看顧磐磐，道：“同窗一場，大家能去的，怎么都該去看看?！?/br>
    顧磐磐看容初嫣一眼，只當(dāng)沒有聽見她的話，轉(zhuǎn)身就要走。

    很快卻有兩名貴女走過來，兩人的婢女將顧磐磐的路給擋住，其中一人道：“顧磐磐，你怎的這樣不合群？”

    顧磐磐蹙了蹙眉，這是要逼著她去？可她們越是如此，她還偏就不去。便說：“我還有事，煩請讓路?！?/br>
    那二女對視一眼，若是從前，她們強(qiáng)迫顧磐磐去也無不可，但現(xiàn)在，顧磐磐畢竟攀上魏王，是不能強(qiáng)迫了?？伤釒拙?，卻是沒人怕的。

    一道微冷的嗓音突然響起：“吊唁之事，皆是自愿。你們還想逼著人去？”

    容初嫣與那兩個女孩都是一怔，迅速朝著來人行了禮，臉上的傲慢盡褪，都變成心虛謙慎。

    來的人正是大長公主。她冷眼看看三人，道：“磐磐，你先去做你的功課?！?/br>
    顧磐磐自是向大長公主福身，獨(dú)自離開。容初嫣在內(nèi)的三女，聞言多少有些不安。

    大長公主叫那二女退下，獨(dú)留了容初嫣，看著這個侄女，突然嘆氣道：“初嫣，伯母是不是太縱容你。楊晴鳶的死，看看楊家的反應(yīng)，還不夠你心存顧忌？”

    容初嫣一聽大長公主還是自稱伯母，就知道她還是疼自己。面對大長公主銳利的視線與敲打，容初嫣解釋道：“伯母，我真沒有。晴鳶的死與我無關(guān)。”

    大長公主還是看著容初嫣，道：“初嫣，你的目光，應(yīng)放在邢家女身上，邢燕奪即將回京，邢覓甄會有更多的機(jī)會接近皇上。你總是針對顧磐磐做什么？”

    大長公主又道：“磐磐那樣的模樣身段，招皇上喜歡那是一定的，指不準(zhǔn)還會著迷一段時日。你要做皇后，這點(diǎn)氣量得有。但是磐磐的身份過不去，沒法跟你爭后位，你得明白對手到底是誰?！?/br>
    “皇上是個最理智的，這點(diǎn)你放心，他很清楚，什么人該在什么位置。就算他往后真的寵幸顧磐磐，也不會讓她得到她承受不起的名分?！?/br>
    容初嫣頷首：“我明白了，伯母，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沒有害晴鳶。”

    她從小就是拔尖的美人胚，是貴女圈中的第一美人。這顧磐磐的到來，的確令她心中不喜，可真的不是她做的。楊晴鳶是她的跟班之一，她還不至于為了陷害顧磐磐就如此。

    容初嫣又蹙眉道：“不過，我現(xiàn)在連皇上的面都見不著。”

    大長公主眼中雖還帶著猜疑，但看著這么個我見猶憐的侄女，只是道：“放心罷，下個月是太皇太后的千秋，伯母自會給你安排。連邢覓甄那么個舞槍弄棍的，也知道投皇上的喜好，習(xí)習(xí)琴，譜譜曲，你該知道怎樣做。”

    容初嫣綻出笑意：“我知道了，伯母?！?/br>
    大長公主看看容初嫣，沒再說話，讓她準(zhǔn)備去楊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