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八大胡同
“真好聽,我叫陳振中。聽你這么說,感覺令尊一定很有知識,而且還是一個風花雪月之人?!?/br> 沈月眉笑笑,她一笑,嘴角邊有兩個淺淺的笑渦,陳振中幾乎醉倒在那兩個笑渦里。沈月眉說:“他以前是個教書先生,是他教我認字的,他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是最錯誤的,人要有知識才能有氣質(zhì)?!?/br> “這樣啊,有機會我一定登門拜訪令尊?!?/br> “這個不可能了,他早就去世了,在我八歲那年,得肺病死了?!鄙蛟旅颊f著,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目光直直地看著陳振中。 陳振中沒料到如此,一時不好再說話,只能道歉。他暗自罵自己笨,若不是父親出了意外,她也不至于要來學校里偷偷聽課吧。他看沈月眉一直偷眼打量他手里的書,他揣摩她的意思,說:“你是不是喜歡看書,拿去看吧。”陳振中把書遞給她。 沈月眉忙說:“那怎么行呢,這是你的課本啊?!?/br> “沒關(guān)系的,再同老師索要一本就是了,要不這樣,你拿去看三天,這三天里我沒有國文課。”他說著把書塞到沈月眉手里,他無意之間為自己和沈月眉的再次見面做了鋪墊,借書還書實在是男女戀愛的一種重要方式。 其實,國文課明天就有,不過,沒課本事小。 陳振中只顧送沈月眉回家,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表弟宗洋。他們邊走邊聊時,宗洋正捋著濕漉漉的頭發(fā),拎著雨傘走進教室里,人還未到聲先到:“表哥,我們老師又拖堂了,哼,還說反正大家要等待雨勢稍減,要珍惜光陰讀書……” 他踏進了教室,疑惑地看著教室里圍坐在一起的幾個男生,他的目光掃過那幾張年輕的臉,沒有陳振中。每天他們表兄弟都是要一起回家的,宗洋不由得愣了下。 幾個男生因為沒帶雨具而滯留在教室里,此刻正起興地聊著什么,見到宗洋進來,一個男生說,“找你表哥是吧?” 宗洋疑惑著點點頭,問道:“這廝去哪兒了?” 幾個男生相視一笑,說道:“哦,你不用等了,他送客去了?!?/br> 男生們嘰嘰喳喳笑起來,宗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隨口問道:“送客?去哪里送客?” 一個男生笑道:“八大胡同!” 宗洋狠狠瞪了他一眼,另一個男生說:“好了,別等了,那個重色輕兄弟的家伙,當護花使者送美人回家去了,你還是自己回去吧,記得回家后好好審審他!” 宗洋一臉疑惑地踏出教室門,回頭一看,幾個男生依然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談?wù)撝裁?。宗洋哪里知道,他們聊得再火熱,也比不得此時陳振中的內(nèi)心。 “你總是來這里聽課嗎?”陳振中問。 “我不常來,好久沒有來過了,學戲很辛苦,我很想過來,但是沒有多少時間?!鄙蛟旅颊f,“我來了,一般老師都不搭理我,或者趕我走,這個老師真好?!?/br> 是啊,這個老師真好,陳振中想。 陳振中說:“我聽你那天唱戲,那么多的戲詞,你是怎么記住的?” 沈月眉笑笑說:“這個不難記的,很多人不認識字,一樣可以記得。戲詞比你們今天講的文章好記多了,很接近我們平常說話。再說了,熟悉了自然就會記得了,今天老師不是講過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嗎?” 陳振中根本沒有專心聽課,他驚詫道:“你都記著呢,你果然冰雪聰明,要是去讀書,一定名列前茅?!?/br> 沈月眉說:“可惜父親過世后,mama只能幫著別人做點活來生活,就是補衣服、補襪底兒什么的。她雖不愿意,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把我送到戲班去。戲班里很苦,老師還可以把學生鞭笞致死。不過,青云班里還好,師傅打得不那么狠,除了練功吊嗓子辛苦一些,再就是要給師傅盛飯、倒痰盂什么的。哦,我到家了。” 這么快就到了???陳振中撐著傘,有點失望地看著面前的黑色鐵門。沈月眉這才注意到陳振中的半邊身子都濕了,而她自己一點都沒有被淋到,她說:“你的衣服都濕了?!?/br> 陳振中說:“哦,這些雨滴,是風刮的,沒關(guān)系的,我回家換件衣服就好?!?/br> “我們周末唱《搜孤救孤》,你還來嗎?”沈月眉問道。 “我一定來?!标愓裰懈杏X這像是一個邀請,有點承諾的感覺,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沈月眉低頭淺笑,眼睛彎彎的,好可愛的樣子,陳振中看著,連睫毛都定格住了。沈月眉跟他道別后走進去,關(guān)上大門。 那張溫婉動人而青澀的小臉,一點一點消失在漸漸關(guān)緊的門里。 陳振中看著面前的門,覺得從來沒有這么高興過,這是一種全新的從未體驗過的興奮與愉悅。他一點也不在意綿延不絕的雨,也不雇黃包車,收起傘拿在手中就在雨中奔跑起來。他心里有一團火在燒,唯有冰冷的雨可以為他降降溫讓他不至于自燃。他喜歡雙腳踩過地面濺起的水花,喜歡淅淅瀝瀝的雨聲,喜歡雨水滴落在臉上時的輕微疼痛。眼前被雨水朦朧了,他無意去注意路人詫異的目光,只是一路奔跑著,不斷地抹一把臉上的雨水。 原來,雨是甜的。 他像個落湯雞一樣回到家里,全身濕的特別透徹,正在吃飯的宗洋,叔叔和嬸嬸,看到他頭發(fā)上的水珠順著臉頰流下,再看看下面,衣袖、褲腳,都在滴滴答答地淌水,嚇了一跳。陳振中卻毫不在意地笑著說:“我去換身衣服,馬上就來?!弊谘筱躲兜乜粗D(zhuǎn)身進了屋。 陳振中依然無法平靜下來,他一邊換衣服,一邊歡快地哼著小曲,腦子里脫韁野馬一般思緒凌亂紛雜,卻怎么都離不開那個女孩的身影。 “砰——”地一聲,宗洋猛地推開門,陳振中來不及收拾自己唇邊的傻笑,笑容僵在嘴邊,宗洋并不進來,只是探著頭說道:“你今天怎么不等我,你去哪里了,我去找你,你的同學說你去八大胡同了。” 陳振中瞪他一眼,隨手拿起一本書作勢要砸過去,宗洋趕緊縮回頭,關(guān)上了房門。 陳振中剛剛把頭轉(zhuǎn)回去,門“吱呀”一聲又開了,宗洋探頭進來說:“還有人說你當護花使者去了。” 陳振中從椅子上跳將過來,把宗洋的腦袋搡出去,重重地關(guān)上了房門。 宗洋臉貼著門叫道:“表哥”,他拍拍門,黏黏糊糊地問道,“到底哪個說得對?。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