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冰陪著她去一家德國人開的私人醫(yī)院檢查，沈月眉滿臉憂慮，她是喜歡小孩子的，可如果是的話，他太淘氣了，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路冰感覺似乎有人一直鬼鬼祟祟地跟著她們，她頻頻回頭，提醒沈月眉，沈月眉慌亂地回頭，觸到一個尖利的目光，那雙小眼睛在帽檐下像一柄利刃，沈月眉見到這雙閃著寒光的小眼睛和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她的腦袋嗡地響了一下，難道是韓景軒派人來跟蹤她？

    她和路冰快步跑了起來，她們不敢回頭看，但是總感覺那人似乎緊緊追隨在后，像追趕羚羊的獅子。沈月眉希望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她鼓起勇氣回頭看了一眼，幾乎魂飛魄散。

    那人朝著她們飛速跑過來，沈月眉嚇得愣住了，只見一張兇橫的臉越來越靠近自己。

    緊接著，她手中的包被生硬而飛速地?fù)屪摺?/br>
    沈月眉驚魂未定，反而輕松下來，撫著胸口，喘息漸漸平復(fù)，原來是搶包的。

    這時，響起了警哨聲，這些警察，除了吃飯喝酒欺負(fù)平頭百姓，難得還出來抓小偷，幾個警察提著警棍迎面趕來，那人身手很矯健，幾下子就打倒了那幾個警察，又來了一撥警察，費了好大勁才將此人制服。被打的警察氣急敗壞地抄起警棍對著那人劈頭蓋臉打下去，那人被打得滿臉血污，竟然一聲不吭。雖然他是個強(qiáng)盜，但見到警察大庭廣眾之下如此野蠻的毆打，沈月眉都快看不下去了。

    警察把包遞給沈月眉，說道：“太太，是不是您的包？”

    沈月眉點點頭。

    “您看看，有沒有少什么東西？”那警察對她很是客氣。

    沈月眉此時并不關(guān)心這個，打開包看了看，說：“什么都沒少?！?/br>
    警察押走了那人，那絡(luò)腮胡子還不住地扭頭看向她們，那目光之寒令路冰打顫，似乎不是他搶了她們的包，而是她們殺了他全家一般。沈月眉無暇顧及這個強(qiáng)盜，拉著路冰向著那家私人醫(yī)院走去。路冰受到驚嚇，一路上一直警覺地頻頻回頭。

    坐在百葉窗下，沈月眉緊張地等待醫(yī)生的宣判，她心里猜測十之八九是懷孕了，卻多么期待是那十分之一，希望醫(yī)生告訴她，只是最近憂勞過甚，休養(yǎng)即可。

    金發(fā)碧眼的德國醫(yī)生推了推眼鏡，摸摸自己的卷發(fā)，用不流利的中文說道：“恭喜你，太太，你懷孕四十多天了?！比缓蠊首饔哪卣f道，“根據(jù)我多年的經(jīng)驗，猜測，很可能是男孩，你們中國人不是喜歡男孩子嘛，總之，恭喜恭喜。”

    沈月眉懵了，她來不及品味即將為人母的喜悅之情。命運那，真是捉弄人。之前她多么渴望有個自己的孩子，若是早早有了孩子，現(xiàn)在即便重逢陳振中也無濟(jì)于事了。她厭惡選擇，命運卻一次次逼迫她在魚與熊掌之間取舍。這世間難有完美，老天爺似乎很喜歡看著這些紅塵中人做艱難的抉擇。

    她必須二選一，是要生下這個孩子，和欺騙她的韓景軒共同生活下去，還是打掉孩子和陳振中離開，和心愛的人浪跡天涯呢？

    沈月眉撫摸著肚皮，事已至此，箭在弦上，她沒有退路了吧，眼淚流下來，她舍不得，艱難地咽下唾沫開口道：“醫(yī)生，如果，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醫(yī)生抬頭用深藍(lán)色的眼睛看著她，她的聲音太小了，醫(yī)生只知道她在說話，卻沒有聽清楚，沈月眉注視著面前這個白皮膚的大鼻子，注視著他深陷的眼睛，說道：“假如我不要這個孩子，該怎么辦？”

    醫(yī)生玩轉(zhuǎn)手中的自來水筆，半晌不說話，他把疑惑的目光對準(zhǔn)沈月眉，又對準(zhǔn)路冰，畢竟見多識廣，他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說道：“我們可以為你動手術(shù)墮胎，在德國，有些女人就這樣做。不過，女士，”醫(yī)生嚴(yán)肅地說道，“我有義務(wù)提醒你，你最好好好考慮一下，萬一手術(shù)不成功，有可能你再也不能生育了。”

    沈月眉心頭一震，對于任何一個女人來說，不能生育的代價太大。她輕輕撫摸腹部，這是個小孽種，他見證了他母親經(jīng)歷的不幸，見證了他的母親是怎樣一直受人脅迫，被別人擺弄自己的命運。她受夠了愛別離求不得之苦，對自由的渴望一直以來像血液一樣貫流全身，她不要再受人擺布了，帶著這個孩子，她如何踏上追求自由與幸福的道路？可母性激烈地對抗著，她心疼那可憐的孩子，她撫摸著肚子，孩子，你在里面好嗎？

    沈月眉抬頭問醫(yī)生：“醫(yī)生，這種手術(shù)，你做過多少次，你有信心嗎？”

    醫(yī)生攤開兩只大手，說道：“我有八成勝算，不過，那二成會落在誰身上，這真的不好說，你們中國有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路冰緊緊捏著沈月眉的手，說道：“沈meimei，你別沖動，我們再從長計議?！彼桓杏X沈月眉的手冰涼。

    沈月眉咬著嘴唇，醫(yī)生看著她那樣子，說道：“我們需要家屬簽字，太太，如果你的親人不來簽字，我們是不會做這個手術(shù)的，對不起，這是規(guī)定。”

    這時，門被打開了，陽光從門框照進(jìn)來，沈月眉愣住了，只見周身鍍著金光的陳振中走進(jìn)來，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英俊的眉目已近在咫尺之間，陳振中拉起她的手，把她拉到樓道里。

    “眉兒，”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我又不傻，我早就猜到了，所以忍不住跟過來?！?/br>
    沈月眉怔楞地看著他，只聽得他繼續(xù)說道：“我不是圣人，可他只是個無辜的孩子，我可以做到同時照顧你們兩個。我曾經(jīng)失去過你，再不想經(jīng)歷一次，一點風(fēng)險都不想承擔(dān)！我真怕你會留下來，更怕你會傷害自己。眉兒，你相信我嗎，你相信我對你承諾的是可以做到的嗎？”

    沈月眉看著陳振中，原本躁動不安的心終于徹底地安定下來，是的了，這就是自己一直在找尋的，停泊的港灣，她摸著衣袋里的戒指，這一刻終于痛下決心，其實，答案早就有了，不是嗎？

    陳振中一臉急切的樣子，像個大孩子，高大的德國醫(yī)生忍不住抓著卷發(fā)走上前來，說道：“女士，你走吧，我不會為你動這個手術(shù)的，我做了這么多年的醫(yī)生，再也沒見過一個這樣好的男人了。”

    沈月眉回頭看看醫(yī)生，又看看陳振中，她的情緒終于崩潰了，她大哭起來：“振中啊，我嫁過人了，身子讓別人占去了，我誤解你，我以為你軟弱，我?guī)е鴦e人的孩子，你為何……振中，我欠你太多了，怎么辦？你怎么這么軸，我有那么好嗎？”

    陳振中的心扉被猛烈地撞擊著，無所謂了，之前對韓景軒的妒忌，還有那一點小心思，都無所謂了，他相信自己，他同情所有受苦的人，他是接受過進(jìn)步思想的青年，他會像愛沈月眉一樣愛她的孩子，只要是她的孩子，他無條件的愛他。

    陳振中緊緊抱住沈月眉，說道：“眉兒，我在乎的只有你，只有你，你的出身家事歷史都沒關(guān)系，這個孩子，他跟你是一起的，我都在乎。這么多年了，多么不容易，那時候以為你死了，你知道我每一天是怎么熬過來的嗎？我珍惜你，只珍惜你這個人，我不允許你再有任何閃失，你要是在乎我，就不要讓我為你擔(dān)驚受怕了，好嗎？眉兒，我們明天就走，到了奉天，把孩子生下來，我會照顧你們母子的，相信我。”

    沈月眉緊緊抱住陳振中，受多少苦都是值得的，抱著她的這個男人，懷抱太溫暖太有力，她不再擔(dān)心和害怕，她終究沒有愛錯人，她內(nèi)心無比堅定，她要跟他一起走天涯，再不分離。

    陳振中松開她，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說道：“眉兒，我們?nèi)ベI票吧，然后一起回家?！?/br>
    沈月眉點頭，她緊緊握住陳振中的手，兩人攜手相伴向著外面走去，陽光從圓拱形的門洞里照射進(jìn)來，一片金光里，他們的背影像兩只飛舞的蝴蝶。

    沈月眉坐在陳振中的房間里等他歸來。此刻，她不再心神不寧，她摸摸自己的腹部，不由得微微笑了，她也曾想過，就算萬不得已，她一個人也要把這孩子養(yǎng)大，陪伴在他身邊，做一個好mama。

    陳振中很快就回來了，他托熟人買了頭等車廂，是第二天下午三點鐘的，先到北平，再坐車去奉天。沈月眉輕撫著車票上的“北平”，這個地方對于她來說意味著太多太多，有美好，有痛苦，有歡樂，有悲傷。陳振中囑咐她道：“明天下午兩點鐘，你來我這里，我煮了一大鍋白水煮蛋，還烙了燒餅，我們路上吃，你只帶點錢，別的不必帶?！?/br>
    沈月眉點點頭，“我出來的時候不短了，該回去了?！?/br>
    陳振中知道，只要這次成功了，以后他們可以長久地在一起，這一刻卻依然依依不舍，或許他和沈月眉這一路走來太過艱辛，所以格外珍惜彼此擁有的每一個瞬間，珍惜彼此給予的溫暖與快樂。

    誰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對于情路艱辛的二人來說，長相廝守是內(nèi)心最自然而深切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