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棵樹之所以叫裴云起印象深刻，乃是因為那會兒那些人為了虐待他，常常會蓄意殺害他養(yǎng)的那些小動物。

    不論是撿回來的受傷的小兔子，還是從巣里不甚掉落的沒長齊全羽毛的小鳥，又或者是他從后山小河里撈回來養(yǎng)的小魚。

    他將那些小動物的尸身埋在樹下，又或者說，他把曾經(jīng)那個天真柔軟，善良溫柔的裴阿繆埋在那里。

    可這些話，他自然是不會對江苒說的。

    裴云起只是輕輕笑了笑，難得地放柔了語氣，“我沒烤過，若是你喜歡，等栗子熟了，我同你一起烤罷。”

    江苒瞧著他笑起來，她站在他的桌前，可以看見他羽睫掩映下的眼眸，微微彎起，瀲滟如同春水。

    她不由衷心笑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今日雙標(biāo)現(xiàn)場

    對太子：你是我和你阿娘的驕傲

    對秦王：猥猥瑣瑣（我沒打錯字），成何體統(tǒng)！

    第79章

    江苒算是頭一回來東宮, 并沒有立時便走，她一大早進(jìn)宮見了帝后，雖然用了早飯, 但是方才一通折騰下來，倒有些餓了。

    裴云起吩咐宮人呈上幾樣點心, 江苒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竟都是自己喜歡吃的，一面拿起來吃，一面用好奇的眼神看著他。

    裴云起被她看得好笑, 溫聲問：“怎么了？”

    江苒道：“我在想我還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br>
    裴云起莞爾, 只道：“為何這么問？”

    “我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想要什么, 你都清楚, ”江苒說, “我倒不太看得出你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好像也沒看出過你想要什么, 你這人總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 也難怪，同圣人能夠冷戰(zhàn)那么多年?！?/br>
    裴云起不由一怔。

    他略略垂眼, 落到江苒面上, 她滿眼好奇又警惕，像是只要他皺一皺眉, 她就會立刻把剛才的話憋回去。

    他只說：“從前是習(xí)慣了。”

    畢竟那會兒, 他的喜歡往往會給別人帶去災(zāi)難, 他曾經(jīng)很親近依賴道觀里頭的一名老道士, 后來被寧王的人發(fā)現(xiàn)了，就把那老道士趕到了山下。所以他便學(xué)著收斂自己的感情, 以至于如今誰都說他無欲無求。

    江苒靜靜地瞧著他，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她漂亮的眼睛一眨，像是有些不忍再揭他的傷疤，只是道：“我還要謝謝你，為我說話。我也不知道怎么惹了那位寧國長公主了，又或者是我說的話太大逆不道了，所以她聽了不舒服，榮安來同我說的時候，我著實有些奇怪?！?/br>
    她垂著眼睛，自覺十分無奈又大度，“算了，以后你還是別同她計較，那畢竟是你姑母。我聽說陛下很信重這位長公主，你同她鬧又沒有好處。”

    裴云起想到那日之事，神情略淡了些，只道：“她也許是最近太閑了，動作頻頻，便是這回不是你，我同她也遲早要對上的?！?/br>
    畢竟寧國長公主如今正滿腔熱情地試圖cao縱他的太子妃人選，她是皇帝的長姐，丈夫又是為了救駕而死，所以在皇帝跟前一貫很有面子，皇帝不能不聽她的話。

    要不是皇帝如今還顧及著長子的心情，沒準(zhǔn)裴云起的婚事已經(jīng)在寧國長公主的cao縱之下成了。

    這倒也不是近來才開始的，只是先頭裴云起不太愿意同她老人家去計較，他心知自己是儲君，婚事不能拖得太久，她是長輩，若非要cao持，本是無可厚非。

    可如今寧國長公主一面算計著他的婚事，一面又算計著江苒的婚事，預(yù)備著為自己謀取私利，算盤打得響亮，這吃相一被人看清，就實在是太難看了些。

    江苒聽他這樣解釋著，終于明白了過來，皺著眉道，“所以聞景……”

    “你且離他遠(yuǎn)些，”裴云起說，“他是寧國長公主的獨子，一貫是在寵溺嬌縱之中長大的，不學(xué)無術(shù)，絕非良配?！?/br>
    江苒大大咧咧地同他討論過他的太子妃人選數(shù)回，可他還是這樣第一回 一臉嚴(yán)肅地提起她的婚事。

    江苒不由有幾分尷尬，只覺得手中的綠豆糕好像也不那么香了，“我……”

    “苒苒，”裴云起說，“聽話?！?/br>
    江苒被他這話弄得又是一愣。她看了看一臉嚴(yán)肅的太子殿下，硬著頭皮道，“……我知道了?！?/br>
    裴云起略略頷首，旋即便同她道：“你年紀(jì)尚小，又是江相獨女，旁人見你，總有幾分巴結(jié)，你要擦亮眼睛，不要旁人只對你一點兒好，你就被騙了?！?/br>
    江苒對于他這拿自己當(dāng)個孩子般的語氣頗為無奈，只好垂著頭乖乖聽訓(xùn)，可到底忍不住，抬起頭飛快地掃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聲音小得幾不可聞，“……那別人對我要有多好，才算是好？”

    裴云起也怔了一下。

    畢竟聞景在他眼里何止不是良配，他不大習(xí)慣說人壞話，著實不太懂要怎么告訴她這世間險惡。

    他想了想，便道：“……總之給你寫情詩這樣輕浮的不可取，家中長輩不好相與的不可取，對你不夠好的更不可取。”

    他語重心長，自覺十分為她cao心。江苒聽著，目光閃了閃，下意識道：“那具體的標(biāo)準(zhǔn)呢？”

    裴云起下意識道：“不能比不過我?！?/br>
    江苒愣住了。

    她眸光閃動，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亦覺得自己失言，話一出口，便有幾分懊惱。

    見她不發(fā)一言，裴云起不知怎么的，心下竟有些忐忑起來。

    他低聲道：“我的意思是，你總該尋一個對你好的，不要旁人只對你一點兒好，你就被……”

    江苒打斷他，說，“這話你剛剛說過了。”

    裴云起一滯：“……”

    她笑吟吟地看著他，眼睛里不只是調(diào)侃還是狡黠，他終于回過神來，只覺得無奈。

    江苒滿眼笑意，又輕聲細(xì)語地道：“太子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對我有多好？你這樣子，我要嫁不出去的?！?/br>
    他終于明白過來，狡猾的江四娘是在調(diào)侃自己。

    裴云起莞爾，看著她作怪，竟然還是滿心歡喜，他只道：“哦？嫁不出去的話，你說該怎么辦？”

    江苒乖巧地道：“我阿爹阿娘說不準(zhǔn)要把我趕出家門的，那我就只能到你的東宮來蹭飯了，我太喜歡你宮里的綠豆糕了，能天天來吃嗎？”

    裴云起：“……”

    他面無表情地拿起碟子里最后那一塊綠豆糕，決定斷了江四娘的癡心妄想。

    可猝不及防間，江苒便俯身過來，嗷嗚一口把他手里頭的綠豆糕咬走了。

    她柔軟的唇瓣不經(jīng)意地擦過他指尖，吞了那綠豆糕便若無其事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她自覺扳回一局，還不忘沖著他眨眨眼，帶著奶貓兒捕食般的淘氣。

    裴云起的表情，說一句像是被雷劈了也不為過，他震驚地看著江苒，一時之間太過震撼，簡直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沒規(guī)矩，這是誰教你的。”

    江苒笑嘻嘻地道：“咱們兄妹之間，不要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br>
    他好氣又好笑，到底還是拿她沒辦法，見她吃得連素白的臉頰上都沾了一點兒點心沫，便沖著她道：“擦擦臉。”

    江苒抬起手，胡亂擦了一通，奈何那點心沫仿佛長了眼，從她的左臉移到了右臉，就是沒被擦掉。

    他無奈地道：“好了，我來罷?！?/br>
    他略略傾過身，指腹指尖有一點點粗糙，那是慣常拿筆磨出來的繭子，擦過她細(xì)嫩的臉頰，不知道怎么的，兩個人都是一頓。

    江苒十分不自在，身子往后仰，是一個下意識躲閃的動作，他便又伸出一只手去，扶住了她的后腦勺，略略抿著唇，神情極為認(rèn)真，一點一點地替她把臉擦干凈。

    他身上的氣息幾乎充斥著她的整個鼻腔，冷冷的，像冰雪那樣的清透，而他神情專注，眼睛略往下，眼睛瀲滟溫柔，如同春水。

    江苒的臉，于是一點一點地紅了，她呢喃道：“……這樣不合規(guī)矩罷？”

    裴云起動作一頓，忽然，眼里泛起一點兒笑意，竟然也調(diào)侃道：“咱們兄妹之間，不要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

    江苒：“……”

    忽然，書房的門被“砰”一聲推開了，江熠大大咧咧的聲音響起，“苒苒，咱們回家去吧，你不是想吃那個太白樓的烤鴨嗎，趕緊趁著天還早我們一起去——”

    江熠的話還沒說完，就卡在了喉嚨里。

    他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太子殿下彎著腰，同坐在桌前的江苒靠得極盡，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狀若親密，而江苒的臉一片緋紅，羞得根本不敢抬眼。

    簡直是！不！成！體！統(tǒng)！

    江熠愣了片刻，就痛心疾首，捶胸頓足，哭天搶地，“你倆在干嘛！”

    江苒、裴云起：“……”

    你喊這么大聲，你想干嘛。

    裴云起收回手，面無表情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江苒單手撐著額頭，努力地用手遮住自己抽搐的眼角。

    江熠：“你們給我解釋清楚！”

    江苒無力地道：“……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江熠：“我不信！我不聽！”

    江苒：“……”

    榮安不知道忽然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頭冒了出來，她一手拉住江熠往外走，一邊鎮(zhèn)定地同江苒和裴云起道：“我們走錯路了，你們繼續(xù)，我們這就告辭！”

    她說著，還破天荒的，沖著裴云起丟去一個鼓勵的眼神：難怪你以前誰家娘子都看不上，竟是我眼瘸了！加油！我先給你把這傻子處理了！

    裴云起茫然地：“……”

    也許是在八卦（？）的力量之下，素來柔弱的榮安縣主忽然爆發(fā)出了極大的力量，幾乎是一只手就十分強(qiáng)硬地把攪局的江熠拖走了。

    江熠火大：“裴云岫你干什么！”

    “我還要問你，你這個傻子想干什么呢，”榮安縣主同江熠年紀(jì)相仿，聞言亦十分不客氣，“能不能有點兒眼力見?。　?/br>
    她和江熠一樣，都是來找江苒的。她擔(dān)心宮里頭皇帝為難江苒，后來又聽說他們來了東宮，思來想去還是跟了過來。

    沒想到一過來就看到江熠打擾人家的好事！

    榮安在某些時刻，頗有小娘子的直覺，比如說她之前一直覺得太子殿下對苒苒不一般，如今親眼見證，心里頭有一種詭異的激動——就像是看到自己栽種的小樹苗茁壯成長了一般。

    江熠道：“那是我meimei！”

    “那太子殿下還是我表哥呢！”榮安縣主中氣十足地道，“攪人好事造孽你知不知道！”

    江熠呆了呆，忽然悲從中來，“我meimei還這么小嗚嗚嗚……”

    榮安：“……”

    她唯恐勸不住眼前的這個傻子，想了想，便曲線救國，十分人道地安慰他道：“你想想，苒苒叫你哥哥，以后她要成了太子妃，你就是太子妃的哥哥，秦王殿下也得跟著喊你一聲哥哥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