ǒ1㈧. 破陣子(八)
鳳凰燈朝露臺俯沖而來,第一個做出反應(yīng)的是陸照月的正君公子。 他右手掌輕輕一推,仿佛在提示妻主往女帝的方向撲,左手背在身后,朝左右打了個手勢。 在彩燈將傾這千鈞一發(fā)的關(guān)卡,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小動作,除去被陸重霜囑咐過要盯緊太女與寒川公子的夏文宣。 一連串火星在被煙火描繪得紛亂的夜空中劃過,拖出一條長尾,宛如掃把星從天而降。它跌落在距離樓臺十余仞的地方,并未撞倒閣子,落地時一陣熱浪席卷,簇?fù)碓诓薀舾浇陌傩毡换鹧嫱淌?,化為一個個尖叫的火球。 在閣樓上看,他們不過是四散的火星。 緊接著,一陣風(fēng)竹爆炸的轟鳴聲涌入人們腦海,過于巨大的鳳凰匍匐在地,發(fā)出瀕死的啼叫。鳳凰雙翼上熊熊燃燒的赤色火焰仿若聽從號令的步兵,它們迅疾地架好云梯,攀上最近的樓臺,毫無畏懼地攻打脆弱的木梁。 此時守候在昌明閣附近維持秩序的神武軍已全然亂套。士兵依照指令組成一道人墻,揮舞著長槊將一個個奔跑的火球驅(qū)趕,不管男女老少,都不準(zhǔn)往昌明閣方向涌,違令者,就地處死。 純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塔樓極易燃燒,東市多少樓臺商鋪,一棟接著一棟,不出叁炷香,火勢就會蔓延到圣上所在的昌明閣。不光是圣上,大楚的叁位宰相,諸位尚書、寺卿,皆被困在那一棟高閣內(nèi)。 而對抗這突如其來大火的,只有一支隊伍。 “文宣!”夏鳶高喊一聲,本能拽住身側(cè)的兒子往門廊跑去。她今日與同僚裝扮無差,一身華服,金簪珠玉滿頭。在一堆手足無措的貴人中,夏鳶當(dāng)機(jī)立斷地扯掉腰上禁步和沉重的金冠,再將礙事的外袍脫下護(hù)住頭部,遮住半張臉。 太女護(hù)著鸞和女帝跌跌撞撞地往前,她一邊推開兩側(cè)慌亂的男女,一邊高喊著人們聽不清的話,大抵是護(hù)駕之類的詞句,尖細(xì)地嗓音與他人都不在一個調(diào)。 偌大的彩燈轟然坍塌,威力不容小覷,一旦火勢蔓延于此,整棟高樓將在剎那間化為一個巨型火炬。此時,不管是cao琴的伎人,供人玩賞的小倌,還是珠翠滿身的高官,全爭分奪秒的往外逃。 外頭守衛(wèi)的神武軍也不好受,救火的人想進(jìn)去,逃命的人想出來,兩頭的人頓時推搡成一團(tuán)。他們一面擋著受驚馬群般的百姓,一面派人奔去求助,金桔色的天和周圍赤色的火將人們的雙眼都染得緋紅,團(tuán)團(tuán)黑煙直沖云霄。 一個抱孩子的男人沖到面前,他的頭發(fā)和眉毛都燒沒了,可懷里還死死摟著自己的女兒,枯黃的身軀不管不顧地隨著人群往前擠,又被阻攔的士兵一揮長槊擊倒在地。 “繞去那頭,繞去那頭!”不知誰在喊,聲嘶力竭。 他們攔著的路是留給王侯將相的,怎能讓賤民闖入。 在高閣內(nèi)穿梭的夏鳶攥緊兒子的胳膊,警惕地左顧右盼,從政多年的直覺令一陣?yán)湟庥可纤男念^。 在座同僚,她每一張面孔都牢記在心。 可摩肩接踵地一路下來,她看見了手下的六位尚書,幾位寺卿,甚至是尚書們帶來的受寵的小侍,可獨(dú)獨(dú)沒瞧見她一貫的死敵ρǒ1八sんù.c哦м中書令于雁璃。 從閣中跑出,踩著幾位被踐踏而死的宮女,她轉(zhuǎn)頭一看,面前赫然是即將吞噬人群的火舌。 太女的鳳凰燈,莫名走水的西市,被分散的注意力,消失的中書令…… 在潮水般奔涌而來的熱浪前,夏鳶竟打了個寒顫。 就在此刻,一柄森冷的刀悄然出鞘。 本是保護(hù)皇親國戚撤退的神武軍中,突然沖出一位手拿短刃的武夫,映著火光看,仿佛在燃燒的刃口迎面而來。 要怪就怪鸞和女帝對太女陸照月的嬌寵,以至于這次刺殺,膽大包天到收買神武軍,令雇傭兵偽裝禁軍。 “阿娘小心!”夏文宣朗聲呵斥,攔在母親身前,亮出袖中藏著的短刀。 一柄輕巧的短刃,兩個巴掌不到的長度,卻足以攔下刺客破空而來的一擊。 趁敵人不備,擋下一刀已是極限,他踉蹌著倒退兩步,額頭一層薄汗。 夏鳶驚魂未定,她看向兒子,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他哪兒來的短刀”。 刺客原以為將夏鳶一擊斃命如掐死一只麻雀般輕巧,見她身側(cè)的男子飛鳥般突然掠出,不由呆滯片刻。 可此回來的不是什么叁腳貓功夫,而是切實在刀口走過的女人。 她不過停滯一呼吸,緊跟著揮刀撲來。 夏鳶乃是文官,騎馬圍獵尚可,面對沙場的亡命之徒,只有逃竄的份。她推開兒子,將自己徹底暴露,雙手握緊成拳,毫不畏懼地看向面前披堅執(zhí)銳的女人。 數(shù)十年從政生涯,宮變下的累累白骨,她早已看清。 只可惜未曾算到太女竟如此急躁。 長刀高高舉起。 夏鳶緩緩閉眼,一股灼熱的氣在心肺流竄叫囂,酸疼的味在口腔嗓子蔓延開來,難道這就是死亡前的苦澀?她突然想到獨(dú)子,一時間有些懊悔,如若早些將他許給晉王,夏家或許還有出路。 突然,戰(zhàn)馬的嘶鳴傳來,接著女人的尖叫鋼針般刺入耳膜。夏鳶聽著自己勃勃的心臟,卻遲遲未感知到它停止跳動。 她仰面,只見一支羽箭貫穿了刺客的咽喉。 刺客扔掉淬好毒液的匕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顫抖著去扶住纖細(xì)的脖頸,鮮血一下涌出,染紅了她的掌心。 好箭法……百步穿楊都不足以形容的好箭法! 就在夏鳶短暫松了一口氣的剎那,身后襲來一位不起眼的男侍。 他藏在人群中,見一人敗亡,誤以為自己能得手,羅緞袖中抽出一柄翠綠色的小刀,不過一根食指的長度,徑直沖心口飛去。 火海中發(fā)出一聲細(xì)不可聞的“叮”,暗器被破空而出的另一柄翠刃打落。 阿離朝翠刃的方向看去,一個虛影鬼魅般浮現(xiàn)在火海。 他渾身一抖,喃喃出兩個字:“師姐……” 沉重的鐵蹄聲傳來,整齊劃一的軍隊如同鐵色的利劍,像要將這血紅的錦緞劈成兩段。 被重重鐵騎簇?fù)淼呐舜孤涫直?,她一手勒緊韁繩,一手拿著長弓,戰(zhàn)馬的鬃毛好似著了火,泛出濃郁的紅棕色。 火海頓時被一股更加有力的掌控籠罩。 來人屬南衙諸衛(wèi),由晉王統(tǒng)領(lǐng)。 她垂眸看向馬下之人,聲音不大,卻足以威懾全場。 “這里,由我接管。” 話音剛落,身后破開火海的利刃眨眼間化作堅實的盾,以無法抗拒地姿態(tài)將群龍無首的神武軍驅(qū)趕,掌控局勢,有條不紊。 夏文宣沖到母親身邊,將她扶起。他的玉冠歪了,幾縷黑發(fā)垂落。 陸重霜下馬,云淡風(fēng)輕地走到夏鳶身側(cè),微微垂首示意?!按笕恕!?/br> “殿下?!毕镍S拱手行禮。 “圣上何在?” “圣上,圣上……”夏鳶連念兩聲,答不上來。 陸重霜笑了笑,“無妨。” 說著,就要帶人入昌明閣。 夏文宣不由自主地朝她伸手,又在下一秒深知不合禮數(shù),意欲收回。陸重霜眼疾手快地牽住他,半個手掌松松地捏住他四指,湊到唇邊,溫和的吻落在他手背。 “沒事了?!彼f。 淺色的口脂落在瑩白的肌膚,男子心跳如鼓。 陸重霜沖他淺淺彎起唇角,松開了他的手,帶人朝混亂的高閣走去。 火勢尚未燒到此處,可彩燈墜落令高閣內(nèi)近千人亂作一團(tuán)。尖銳的琉璃、陶瓷和玻璃的碎片隨處可見,梁上是被扯斷的彩綾,被踐踏致死的尸首留在樓梯,鼻腔涌出一灘深紅色的血。 此時,陸重霜身側(cè)跟著的是春泣。 她微微揚(yáng)眉,鷹爪似的手隨意拖過一名小侍,在紛亂的人群前一刀劈斷他雙腿,拖著他的胳膊壓在出口,刀架在他的脖頸。 “肅靜!”她高喊。 殺雞儆猴,再亂就死。 一群無頭蒼蠅哀鳴一聲,抖如篩糠,卻也安靜下來,隨著南衙諸衛(wèi)的安排有序撤離。 陸重霜踩著廢墟,朝混雜在人群內(nèi)的母親走去。 她單膝跪下,朗聲道:“臣救駕來遲,望母皇贖罪。 鸞和女帝愣愣地看著陸重霜,這個自己不喜的女兒,身形一晃,跌坐在地。 她可真像……真像他啊…… (第一次看到于賡哲教授書中寫:戶部郎中勾結(jié)禁軍,意圖焚燒東西二市謀殺宰相時,我幻想的是一片亮橘色與赤色的火海,四處逃竄的人群以及藏在躁動中的刺客森冷的刀?;鹗菬?,刀是冷,逃亡是熱,伏擊是冷,對歌似的,有唱有和。) (結(jié)果……想得挺美,寫得挺差,說得就是我吧……讀者老爺勉強(qiáng)看看,我磕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