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一看著宋則坐到她的榻邊，屋里沒有別人，從前年開始，宋則再沒有與她單獨相處過。她曾經(jīng)想過要問一問宋則為何會這樣，若是不喜歡她，將她許配給別人便是了，為何拘著她，又待她冷漠。在她即將死亡之際，她從宋則眼里看到比平時更復(fù)雜的東西。有憐憫，有傷感，有惋惜，有瘋狂，還有一絲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xiàn)的期待。娘子，我快要死了，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嗎

    答案宋則沒有說話。宋十一娘想要的答案，遠(yuǎn)比她所能接受的要復(fù)雜得多，以宋十一現(xiàn)在的智力，她不覺得她能聽明白，就算能聽明白，宋十一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去聽。她快要死了。

    而宋則就等著她死。是的，她像一個毒婦一般，等待花的凋零，忐忑，又滿含期待。

    因為她也想要一個答案。

    宋則生來與旁人不同，她能記得自己過去的經(jīng)歷，像是前世，又不像是前世，姑且把過去那些都當(dāng)作前世。她不但記得，還記得許多段。在那些往過經(jīng)歷中，有一個女人是永恒的存在。

    上一世，她是一個臉上有大塊胎記的尼姑，她愛上了一個女人，與那女人在禪房里親吻，那一世就此中斷。那個女人叫宋嬌娘，排行十一。與她一起被抓去山寨后本該觸柱而死，死而復(fù)生后貌若春花，性若狡狐，上一世的小尼姑不諳世事，看不穿那女人表面端莊，骨子里的狡黠，一邊以節(jié)婦自居，一邊又在誘惑她。

    在此之前，她是一個有名的青樓女子，記得前世青梅竹馬的戀人表妹，而那個女人是前世的表妹，叫宋十一娘。宋十一娘與人私奔后險些被打死，之后判若兩人。她為她擋酒，硬生生挺過春//藥發(fā)作，在她為她找到一條出路準(zhǔn)備與人做妾之后，她不管不顧跑了回來，與她共赴巫山。

    再前一世，是青梅竹馬的表姐妹，那個女人叫莊寶，排行十一，落入湖中之后就纏上了那一世的她，與她相愛，勾引她私奔，在漫天煙花中，這一世終結(jié)。

    之前，那個女人是英姿勃發(fā)的將軍，而她是被俘的宗女是將軍的女奴，將軍中伏被刺，險些身亡，醒來之后，又是性情大變，對她這個俘虜百般疼愛，明知自己要害死她，卻順勢而為，利用她的內(nèi)疚，讓她心甘情愿與她纏綿。

    若沒有這之前那一世的記憶，宋則大概會覺得，自己與那女人有宿世情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死里逃生都是為了再續(xù)前緣?？芍澳且皇?，那女人是她的繼母，之前挑撥她與父親的關(guān)系，一哭二鬧三上吊，一夜之間轉(zhuǎn)了性子，用盡所有的手段勾引她，誘惑她，讓她背叛自己的父親，為這女人神魂顛倒。

    她最終目的是否就是為了騙她的人，騙她的心。

    那女人每一次背轉(zhuǎn)身去，是否都在得意，嘲笑她的愚蠢。

    當(dāng)宋則第一眼見到被人伢子帶進府的宋十一時，她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這女童與那個她生的一樣，不一樣的是眼神，女童怯弱，她張揚，哪怕她刻意裝作柔弱，眼里都有難掩的神采。她猶豫是否要買下女童，若是把她放在身邊，是否那女人終有一天會再次出現(xiàn)。她也想過把她趕走，但不及放在眼皮底下妥當(dāng)。于是她買下她，給她取名叫十一，留她在身邊教養(yǎng)。

    要是有朝一日那人再度出現(xiàn)，她想問個清楚明白。一次次的不休不止，她們到底有何仇怨。

    但是十幾年過去了。宋則眼看著她一日比一日更像記憶里的那人外表上的，看著她小心翼翼，看著她被她那庶子逗得發(fā)笑，又因為見到自己而止了笑容。

    童養(yǎng)媳通房姨娘妾室宋則冷笑，她還沒死，而那個女人還沒出現(xiàn)。

    宋十一毫無生氣地望著她，有怨有念，宋則沒有作聲，她亦有怨。她也想同情她可憐她，可有誰來同情她。她閉上眼，須臾后又睜開，眼眸中平淡無波。

    宋十一見狀苦笑，本就不該有所期望。她安安靜靜地閉眼，再也沒有睜開。

    明知眼前咽氣的女人不是那人，一時間宋則如墜冰窖，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瞬間發(fā)冷僵硬。整個房間亦隨之冷澈，仿佛天地萬物就此停歇了。有三個字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吐不出，如果她此時可以發(fā)出聲響，那必然是十一娘。這個女人，這個與她幾度纏綿相愛，欺騙她，愚弄她的女人。

    若是這人沒有出現(xiàn)又待如何

    宋則就這樣不聲不響，一動不動坐在床榻邊，腦海中一片混沌。直到她聽見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宋玠醒得不情不愿。她對小尼姑的光頭意猶未盡，以為怎么都要再磨幾日成其好事，此間事才會了。還想著要享受一下調(diào)戲小尼姑，被小尼姑調(diào)戲的樂趣，要到幾輩子才能遇到如此癡癡呆呆又可愛迷糊的宋則啊。誰知熱吻過后，那熟悉的五色琉璃光就青天白日毫無預(yù)兆的出現(xiàn)，小尼姑見到那道光，驚呼一聲：佛光。隨后顯出掙扎的表情，十一娘，你到底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宋玠再度受到了驚嚇，還以為下一個幻境就要直面宋宗主。要是宋宗主不聽她解釋，一言不發(fā)就要了她的命，她豈不是死得太冤。但是那語氣，那語氣更多的是困惑，而不是指責(zé)。她心稍定，又是驚慌，首個幻境里的宋二娘也曾這么問過她。想來，下一個幻境，宋則會記得幻境里發(fā)生的一切。

    暗罵幻境不講道理，不守規(guī)則，說好了要和宋則纏綿才算完成任務(wù)，怎么就那么突然。她刻意忽略這已是第二次未曾歡好就突破幻境，上一次宋則是她青梅竹馬的小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