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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歡摸了摸鼻尖,觍著臉笑道:“滾就滾!今夜我還來?!?/br> 花清澪揚著臉,后背倚在碧紗窗,笑不嗤嗤地望著他那張十五六歲的少年面皮。“虧你也活了幾萬年,這樣不要臉皮的話,你還挺好意思說的?!?/br> “和自家道侶說點私密話怎么了?”謝靈歡揚眉。“哥哥,你我如今也就只差著一份道侶結契大典?!?/br> “還差著七塊殘骨。”花清澪比了個“七”的手勢,似笑非笑?!皼]有七情,我不與你結契?!?/br> 這卻是先前沒提過的。 “臨時加碼啊,哥哥你不地道!”謝靈歡磨磨蹭蹭地,兩腿松開些,像只旱鴨子般撲騰到他面前。雙手也大張著,一臉愁苦?!澳憧?,我都被你踢成這樣了!萬一廢了,你又不要我,我可就成為三界笑柄了?!?/br> 謝靈歡本意是調笑,不料花清澪聽了這句,卻突然收住唇邊的笑容,眼眸垂下來,聲音也倏地轉冷?!澳闩c我結契,本就是三界笑柄?!?/br> “誰笑你?”謝靈歡又揚了揚眉?!罢l敢笑你?” “呵!” 花清澪頓時失去了與他嬉鬧的心情,起身離開窗臺,一直走到謝靈歡身邊立定了腳?!熬皽Y。” “嗯。”謝靈歡定定地看他。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br> 謝靈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足有十息,隨后笑了笑。“好。” 謝靈歡大張著手,面朝向他退出內舍。臨走前,似有意若無意地,瞥了眼斜斜插在白玉美人觚里的那枝血娑婆。 這枝血娑婆在云夢澤被花清澪湊近吹落過一次,但是眼下,花枝分明更艷麗了。千堆紅雪積壓在枝頭,赤色如血珠。 ** 謝靈歡退出后,花清澪獨自抱臂立在桌前。幾案上斜插花枝,余下什么都沒有。 因為那人走了,反倒凸顯出一室落索。 花清澪正立在那里發(fā)呆,猛地從碧紗窗外傳來謝靈歡清脆的呼喊聲?!案绺?!忘了有個東西給你?!?/br> 花清澪扭頭。碧紗窗外,謝靈歡笑得無邪。 噗地一聲。 謝靈歡隔窗扔來本賬冊,直直地掉入花清澪懷內。花清澪低頭看了眼,耳內聽那人又笑道:“這是咱家賬冊,哥哥你先看看,省得你老擔心我在外面搞花頭?!?/br> ……說的好像他是那人的內人,專管查賬,還得擔憂自家郎君出門胡搞似的。 花清澪唇角勾著抹淺淡笑意,在他自家都沒察覺的時候,眉峰那點子愁已經散開了。入懷的賬冊是墨藍色底子,用線訂好,字跡整整齊齊。居然是梅字簪花楷。 賬簿上寫的都是明德朝年間的事。 按照謝靈歡提供的賬簿,他們如今是藏在青苑內扮作運鹽的景氏皇商。自從明德朝頒布開中制起,鹽引便成了市商與皇族權貴之間的引子。手握鹽引的商人,又分為內商與邊商,景家便是與朝廷分利的內商。內商控守支,大可虛報糧倉數字,然后套利鹽引,再以壟斷性的鹽價牟取暴利。 開中制走到明宗帝時,已經從底子里都爛掉了。所謂內商、皇商,基本都不再負責糧、米、馬、帛、鐵的具體市易。這些貨物到底有沒有送到邊關,邊商們說不清,邊關守城將士們就更無從查起。 賬簿往后翻,都是歷歷罪證。謝靈歡詳細地列出了人名、官職、籍貫、所貪墨的金額與貨物。這本賬簿,既是陽世朝廷所謂的罪證,也是幽冥地府的鐵案供詞。 花清澪手指輕撥,陽世人看的官銜財祿是用墨汁寫的,罪證與刑罰卻是用冥氣顯現。字跡隱藏在墨汁后頭,刑罰皆條目分明地列在官祿后頭,偶爾還會加上一兩句批注,諷刺的很。 記在賬簿上的人,下了黃泉后,怕是都落不著好。須受那厭落的發(fā)落。 花清澪手握賬冊,沉吟了片刻。像謝靈歡目前的身份,可自由出入權貴家。進皇宮,也沒那么難。 但是他為什么要進皇宮? 抬頭再看,碧紗窗外那人已走遠了。遙遙地,聽見那人在院子里與伙計們說話,檢點貨物,似乎當真想要進宮。 呵!真稀罕。 花清澪隨時把賬簿擱在案頭。當夜他再次和衣而臥,在內舍幽幽的暗光內,案頭那枝血娑婆安靜地盛開。他于半夢半醒間,果然又見到了萬年前道夢中的人。 無盡青煙霧靄中,那人隔著霧、也隔著水,正在漫然高歌。歌詞源自于上古,佶屈聱牙,只能勉強聽出是首游吟的敘事詩。 那個人歌聲倒是極其動聽的,遠超過他數萬年聽過的所有。 “喂!”花清澪在夢中赤腳淌水走向那個人,拼命地朝他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個人卻像是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云霧遮住他大半個身子,只有肩頭以上的一張臉,還是背對著他。 花清澪再次大喊。“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總纏著我不放?你想要什么?” 腳下云霧都化作了水,浩浩大川一樣,從腰部以下都被水困住,舉步維艱。青煙散了些許,隨即又卷著新的云霧纏住腳。總像是隔著什么,這段距離,他走了萬年,依然走不到那個人身邊。 “喂!”花清澪終于有了怒意。“倘若不把話說清楚,從此后,你就不須再來找我了!” 那個人終于緩緩地轉過臉來。 在雨霧水聲中,響起細碎的窸窸窣窣聲,有玉珠輕動。那個人居然戴著十二冠玉旒,面目在玉旒后若隱若現?!扒鍍?,你方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