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巖哭著說：“好好，您不想我在這，那我就不在這，我在外面可以嗎？媽，靈堂已經(jīng)付了錢，喪葬儀式也安排好，您跟爸爸可以照你們的心愿，安安靜靜送文博走，我在外面用我的方式送他一程，就這樣可不可以？”

    她聲淚俱下，委曲求全，楊女士跟老范對視一眼，他們都不是刻薄的人，這一刻甚至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過分了。楊女士猶豫著剛想點頭，謝風(fēng)華在一旁淡淡地說：“不可以?！?/br>
    “風(fēng)華姐……”莊曉巖仿佛大受打擊，“你也要來為難我嗎？”

    “我不是為難你，相反我還挺支持你，”謝風(fēng)華說，“但我太支持了，以至于有點不明白，為什么范文博這么為難你，你反而要堅持仁至義盡送他走？”

    “我，我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感情?！?/br>
    “是嗎，”謝風(fēng)華點頭，“那你不曾拿唐貞自殺前寫給我的信給范文博看了？”

    莊曉巖刷的一下抬起頭，目光前所未有的尖利。

    “你人這樣好，好過了頭，讓我忍不住犯了職業(yè)病，”謝風(fēng)華看著她，“我忍不住想，你好像迫不及待想盡辦法要給范文博辦喪事，為什么？明明等幾天，他的父母也一定會辦啊?！?/br>
    “后來我就想到了，殯儀館的喪葬服務(wù)一條龍，包含了進(jìn)焚燒爐的費用?！敝x風(fēng)華搖頭，目光復(fù)雜，“你真正想做的，是親手燒了范文博的尸體?！?/br>
    莊曉巖臉白如紙，抖著嘴唇，正要說什么，門外走來幾名便衣警察，帶頭那位正是老季，這回跟著來的，是城北分局刑偵隊的。

    “莊曉巖，周平山，現(xiàn)在就范文博案有問題請你們回警局協(xié)助調(diào)查?！?/br>
    周律師臉色大變，激烈地為自己辯解什么，莊曉巖卻一言不發(fā)，只用黑黝黝的眼睛深深地盯著謝風(fēng)華。

    等到她被帶走時，她忽而一笑，輕聲說：“謝風(fēng)華，哪怕我現(xiàn)在就死，我姐也一定會來接我，你呢？等你死那天，你有臉見她嗎？”

    她啐了一口，挺直脊梁跟著警察們走了出去。

    第23章 求票求收~

    正如謝風(fēng)華之前所預(yù)料的那樣，當(dāng)這漫長的一天落幕時，有些事情也隨之落幕了。

    莊曉巖與周律師被警察帶了出去，老季在一旁站著，見謝風(fēng)華看過來時，輕輕地點了下頭。

    謝風(fēng)華閉了閉眼后睜開，決定去辦今天該做的最后第一件事。

    她走到老范倆口子面前，兩位老人還沒從剛剛莊曉巖和周律師被帶走那一幕回過神來，面面相覷間盡是驚疑不定。楊女士直到此刻才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問她：“小謝，剛剛怎么回事？為什么你們要帶走小莊和那個律師？他們怎么啦……”

    她其實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事情恐怕跟之前理解的大不相同，然而又不敢置信，只得求助于謝風(fēng)華。

    “楊老師，有關(guān)情況目前我不能跟您透露更多，抱歉，”謝風(fēng)華看著兩位老人，認(rèn)真地說：“接下來，我有個請求，這個請求我知道不合情理，尤其是在范文博的靈堂里說，但它很重要，我必須要征得二位的同意。”

    “你說吧，”楊女士壓抑著顫抖，輕聲問，“是跟文博的案子有關(guān)嗎？”

    “是，”謝風(fēng)華說，“我想請二位答應(yīng)將他的遺體送法醫(yī)解剖?！?/br>
    楊女士如遭雷擊，蒼白著臉，掙扎著問：“是，是他的死因有疑點？”

    謝風(fēng)華嘆了口氣：“一切都要等尸檢報告出來才有定論?！?/br>
    “但是你也認(rèn)為他的死有疑點對不對？不然你不會要求尸體解剖，你的疑點是什么？文博不是單純被推下橋?qū)幔康?，但是那個視頻又怎么解釋？”楊女士眼里含著淚，近乎哀求地看著謝風(fēng)華。

    老季在一旁說：“楊老師，目前我們只是掌握了一些情況，還不能把整件事弄清楚，所以才需要你們配合同意尸體解剖，只有切實的法醫(yī)證據(jù)才能幫助我們弄清楚真相?！?/br>
    楊女士有些無助，腳一軟，差點摔了，老范忙一把扶住老妻，悲憤地說：“我明白了，既然案情有疑點，那就麻煩你們警察查個水落石出，我同意尸檢，老伴，讓他們徹底去查吧，??？”

    楊女士點了點頭。

    老季說：“謝謝二位配合，呆會有同事來跟您二位接洽辦手續(xù)，尸檢報告需要十天左右出來，完成后我會把您兒子的遺體還給你們?！?/br>
    老范點頭：“十天而已，文博如果在天有靈，他也等得起?！?/br>
    謝風(fēng)華朝他們半鞠了躬，低聲說：“那今天我們就先回去了，您跟楊老師等會跟幫你們辦手續(xù)的警察走，他送你們回去?！?/br>
    “小謝，我不知道說什么，”楊女士哽噎說，“唐貞的事是我們對不起你，我沒想到你會反過來幫我們……”

    “不能說幫，這是我的職責(zé)。”

    謝風(fēng)華臨走前聽見楊女士嗚咽著跟老伴說：“老范，你聽明白了嗎，警察說文博的死有蹊蹺，他不是那么壞，我們的兒子不是那么壞，他不是該死，不是罪有應(yīng)得……”

    老范老淚縱橫，抱著她點頭：“聽明白了，聽明白了?！?/br>
    他們的哭聲壓抑得令人心慌，尤其在殯儀館這種環(huán)境中，氣溫仿佛驟然低了幾度，老人的哭聲回蕩在空蕩蕩的靈堂里，仿佛不只是他們在哭，還有這里其他不知名的陰間亡靈一起哭。

    謝風(fēng)華與老季走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暗，天邊依舊有形狀奇特的云朵糾結(jié)著，或者說融合著，云朵背后，仿佛在積攢著什么不可知的異動。

    或者又會有什么時空裂縫驟然出現(xiàn)而不可知？

    謝風(fēng)華不由地打了個寒戰(zhàn)，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仿佛這一路如果再單獨開車，沒準(zhǔn)又會或前或后開進(jìn)不知名的隧道或深淵之中。她看向身旁的老季，平生第一次示弱說：“老季，你回局里嗎，坐我的車？”

    “行啊?！崩霞菊f，“我過去跟他們交代兩聲。”

    他走過去跟同事說了幾句，謝風(fēng)華望過去，正見到莊曉巖坐在警車?yán)?，她臉色白得透明，頭顱卻前所未有地挺立著，目光平視前方，宛若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大概感覺到了謝風(fēng)華的注視，莊曉巖微微側(cè)過頭，斜睨了她一眼，又緩緩轉(zhuǎn)過去，仿佛不認(rèn)識她一樣，不僅是陌生，而且?guī)е梢摹?/br>
    警車很快開走，謝風(fēng)華目送這輛車走遠(yuǎn)了，老季在一旁說：“這女人是塊硬骨頭，不好啃啊。”

    “不好啃才要你出馬，”謝風(fēng)華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br>
    他們倆上了車，一路無事，連紅燈都沒遇上幾個，仿佛因為身邊有其他人，奇怪的事件也自動避開了似的。謝風(fēng)華暗自想著，也許奇怪的事件發(fā)生概率并不是隨機，它只針對我，而且只針對我獨自一人的時候。

    她還沒法說，難道告訴老季這樣的堅定唯物主義者，說我某天開車進(jìn)隧道后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某個時空縫隙里差點出不來，恐怕老季第一個反應(yīng)是她因李格非的案件而傷心過度出現(xiàn)了幻覺。

    她把老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厮偷匠潜狈志郑谒萝嚂r提醒了一句：“莊曉巖恐怕不會主動交代什么，周律師不同。”

    老季皺眉問：“怎么說？”

    “我以前只是以為他喜歡莊曉巖，現(xiàn)在看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很深也很復(fù)雜，你可以利用這點。”

    老季點頭說：“謝了，有進(jìn)展我給你電話?！?/br>
    謝風(fēng)華揮揮手，關(guān)上車門開回去，這一路倒也依舊無事，回到家時，老謝擺了一桌子好吃的正等著她。

    愉快的晚餐時間很快以吃撐了告終，謝風(fēng)華幫忙收拾碗筷，把剩菜分盒子裝好放進(jìn)冰箱，裝著裝著忽然笑了起來，老謝鄙視她：“笑什么，傻了？”

    “沒，想起我媽了，小時候她嫌棄我吃得多，說好吃的都是你爸做給我的，你就是一順帶借光的，有點自覺性啊?！?/br>
    老謝也笑：“是你媽能說出的話?！?/br>
    “是吧，就沒見過她那樣的mama，”謝風(fēng)華笑著說，“想起來盡是她埋汰我的。童年陰影啊?！?/br>
    老謝說：“你能長這么齊整就是你媽對你最大的貢獻(xiàn)，要不是她改造了我們老謝家基因，你還不定什么樣兒呢?！?/br>
    “行行，我就是您倆充話費送的。”謝風(fēng)華低著頭，忽然說了一句，“爸，莊曉巖被抓回局里去了。”

    老謝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她說我以后沒臉見唐貞。”謝風(fēng)華抬起頭，聲音有些發(fā)顫，“她是不是在暗示……”

    “嗐，瞎想什么，”老謝說，“你是警察該做什么做了就是了，你爸我這么多年被人指著鼻子罵的時候還少嗎，最慘的一次，因為把親戚送進(jìn)去，你堂叔公罵我六親不認(rèn)，豬狗不如，嚷嚷要在族譜里給我除名，忘了？”

    謝風(fēng)華記得，她微微一笑：“記得，您說您姓不姓謝，他老人家說了不算，國家法律說了才算。好在新社會啊爸，不然咱們都得跟我媽姓了?！?/br>
    “你媽姓金，挺好的啊，金風(fēng)華，噗，這名字一聽就富貴喜興?！?/br>
    ——————————————————————————————————

    即便老謝寬慰了她，但那天晚上，謝風(fēng)華依然夢見了死去多時的唐貞。

    她再一次狂奔在欄桿漆成血色的回旋樓梯上，氣喘吁吁，精疲力盡，心中明白一切努力都是徒勞，身體卻咬牙想要拼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然而沒有這個可能，她推開樓梯間的門，唐貞已經(jīng)站在天臺外圍，形單只影，孑然一身，聽見腳步聲后回頭，以謝風(fēng)華無比熟悉的弧度笑了一笑，然后再次毫無顧忌地縱身一躍。

    這明明是個已經(jīng)知道得不能再知道的結(jié)局，然而夢里的謝風(fēng)華仿佛將所有的冷靜和理性都褪下，只剩下心底深處最原本的痛苦與悲傷，她跪倒在地，凄厲地尖聲叫喊。

    “她不是自己想死的?！?/br>
    謝風(fēng)華驀地抬頭，莊曉巖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穿著一身白衣白裙，像個女鬼一樣披頭散發(fā)，恨意和快意將她的臉扭曲成一個詭異的狀態(tài)，使她的笑仿佛像在哭，哭又仿佛像在笑。

    “你說什么？”

    “我說，我姐不是自己想死的，是好幾個人，好幾個她信任的人，一起聯(lián)手把她推下去?！?/br>
    夢里的她輕信又浮躁，立即問：“是誰，你告訴我，是誰干的？”

    莊曉巖偏過頭，笑著問：“告訴你，你能干嘛？你能替她報仇嗎？”

    “我能?！?/br>
    “那你先去死吧?！鼻f曉巖笑嘻嘻遞給她一把冰冷的手槍，蠱惑說，“推她下去的人里頭就有你呀，你忘了？”

    謝風(fēng)華的手不聽使喚地拿起槍，慢慢張開嘴，槍口企圖朝嘴里塞進(jìn)去，莊曉巖一個勁地笑：“對，就是這樣，不要朝太陽xue開槍，那是外行人才干的事，要像這樣往嘴里對著腦袋向上開，包管一槍過后就死得透透的，不至于浪費一顆子彈?！?/br>
    “開槍啊。”

    謝風(fēng)華抖著手，拼命控制手指不要扣上扳機，然而手指被不同尋常的力量掰著，硬生生貼上了扳機，屈起關(guān)節(jié)，開始要用力扣。她絕望地感覺到這整個過程，這個被人掌控身體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過程，謝風(fēng)華恐懼地閉上眼，耳邊仿佛還聽見莊曉巖瘋狂的笑聲。

    忽然，她拿槍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覆蓋住，那只手比她的大，溫暖干燥，修長靈活，那只手將槍慢慢從她嘴里抽出來，奪過去后狠狠甩到一旁。

    謝風(fēng)華睜開眼，她看到了好幾天沒見到的高書南。

    他不知道從何而來，一向喜歡穿的雪白襯衫依然熨燙得一絲不茍，連每條熨燙痕跡都仿佛經(jīng)過慎密思考與推斷過一般。他看著謝風(fēng)華微微地笑，這微笑太過復(fù)雜，像跋涉過崇山峻嶺，越過冰川高原，經(jīng)歷過想象不到的艱難困苦，只為完成一約既定，千山無阻的承諾。

    他一揮手，莊曉巖就化成無數(shù)光點消散掉。謝風(fēng)華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在做夢，之前看到的唐貞是假，莊曉巖也是假，眼前的高書南，恐怕也是假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紅了眼眶，驟然間委屈又辛酸，抓住高書南的胳膊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去哪了死小子，我到處找不到你都快擔(dān)心死了，嗚嗚嗚，唐貞死了你知道嗎，格非也死了，莊曉巖說我也是害死她的人，放屁，她憑什么這么說我，她懂個屁啊就敢這么說我……”

    “沒事了?！备邥仙焓置念^，“沒事了。”

    “你除了會說沒事了你還會說別的嗎，你這個不孝子，我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這么大，你好的不學(xué)學(xué)人失蹤，嗚嗚嗚，你還大逆不道摸我的頭，姐的頭是你能摸的嗎臭小子……”

    高書南笑意加深，握住她的肩膀低頭說：“別難過，我沒有失蹤，我一直在你身邊，你要相信這點?！?/br>
    “但我找不到你……”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找不到我，只要你愿意找?！备邥蟿幼鬏p柔地替她擦眼淚，柔聲問，“謝風(fēng)華，你會來找我，說好了啊?！?/br>
    “廢話嗎不是?！敝x風(fēng)華皺眉，“我一定是在做夢，不然你怎么會這么好聲好氣說話？”

    高書南啼笑皆非，雙手捧著她的頭，猶如注視世上最珍貴的寶物，隨后他的手慢慢滑到她肩膀上，轉(zhuǎn)頭看向唐貞跳下去的平臺，平靜地說：“謝風(fēng)華，你相信我嗎？”

    謝風(fēng)華點頭。

    “不管你接下來會面對什么，都信我這句話，”高書南認(rèn)真地說，“已經(jīng)發(fā)生的悲劇不是你的錯，不是?！?/br>
    第24章 求票求花~

    已經(jīng)發(fā)生的悲劇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