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鏑_分節(jié)閱讀_20
馬兒知道背上的少年是嫻熟的騎手,靳岄撫它的鬃毛與頸脖,它噴了個響鼻來回應。 靳岄雙腿一夾馬腹,馬兒便小步跑起來。 小雪已經(jīng)從天上慢慢落下,兩人終于繞過高坡,朝著南方飛奔。 半個時辰后,雪越來越大,馬兒速度不得不減緩。 靳岄問阮不奇冷不冷,怕不怕,但阮不奇像是沒聽到,死死拽住靳岄手臂,在他掌心一個接一個飛快寫字。 她識得的字倒是挺多。靳岄心里掠過一絲詫異,但他臉已經(jīng)凍僵,想笑也想不出,只能把阮不奇護在懷中。 阮不奇不怕馬,還識字……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靳岄心中暗暗下了個決定,等回到大瑀,他一定幫阮不奇找到家人。 正怔忪時,阮不奇已經(jīng)寫完了所有想說的話,抓了他手心一把。 “……我知道?!苯鶎榈驼Z,“我知道他要我畫梁京地圖,是有目的的?!?/br> 這句話一出,他心中便涌出幾分料峭的苦澀。 阮不奇戴的帽子上繡著一頭長角的鹿。這是賀蘭砜的帽子,而高辛人奉鹿為神,將鹿神繡在孩子的衣物鞋帽上,是保佑孩子在苦寒與貧瘠的北地安然生存的一種祈愿法子。 這鹿使用的繡法是大瑀女子都懂的錯針繡。但針腳并不細密穩(wěn)妥,就像是初學刺繡之人的作品。 靳岄意識到,這應該是賀蘭砜那盲眼的母親給他做的羊皮帽子。 心中忽然涌起一陣悔意,他不得不咬了咬牙。 他在北戎呆的時間并不長,除卻賀蘭砜和卓卓之外,他不敢說自己識得這里的什么人。 “識得”是一種了解,靳岄不會輕易讓自己陷入了解的錯覺——但賀蘭砜與卓卓不一樣。 卓卓年幼,凡事只憑喜樂嗔怒,連跟渾答兒也能玩到一塊兒。賀蘭砜卻是一個如白霓所說的,“別扭”至極的孩子。 靳岄不討厭和賀蘭砜相處,但他不習慣賀蘭砜看自己的眼神。那雙藏著一絲幽綠的狼瞳似是窺視獵物一般,想要從靳岄身上分辨出更深的信息。北戎人常常這樣看大瑀人,新奇,困惑,與幾分畏怯;但這些種種一旦從賀蘭砜眼中流露,便全帶上了其他意味。 靳岄不太敢與賀蘭砜對視。他怕自己心底的念頭會被這雙眼睛鑿啄清楚。 手又被阮不奇緊緊抓住。靳岄發(fā)覺阮不奇不似外表看去那樣柔弱,她手勁并不小,捏得靳岄手掌隱隱作疼。 “別擔心?!苯鶎榈吐暤溃拔医o他的是假地圖?!?/br> 話音剛落,迎面一口烈風,吹得人與馬全都搖搖欲墜。靳岄忙抱緊阮不奇,拉緊韁繩,馬兒前蹄騰空,嘶聲長嘯。 只見前方雪浪滾滾,遮天蔽日,竟是完全看不清任何東西。靳岄心道不好,暴風雪來得太快了。他忙松了韁繩,左右眺望,尋找遮蔽之處。 阮不奇卻側(cè)頭望向一旁的雪山。這是一道平緩的雪坡,但烈風接連不斷地將山頂積雪吹下,滾落時帶起一串轟隆巨響。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靳岄什么都沒瞧見。 “那里有什么……” 一句話未問完,兩人身下忽然一空——前方一處峽谷,馬兒竟直接栽了下去。 靳岄一把將阮不奇護在懷中,兩人翻滾入谷中,跌入厚厚積雪。不知怎的,落地時竟是阮不奇在靳岄下方,承受了所有沖擊。靳岄頭暈目眩,勉強爬起,手腳并用地將阮不奇從雪中挖出。 阮不奇手臂脫臼,雙目赤紅,卻扭頭看向同樣摔下來的那匹馬,眼神里全是惱恨。 馬兒掙扎站起,似是終于醒悟背負之人并非飼主,立刻撒開四蹄,沿著峽谷一溜煙地跑了。 靳岄:“不不!回來!別跑?。?!” 他喊出這幾句話,已暈眩得站不起身,才掙扎立起,立刻又仰倒在雪中。 大雪茫茫,天地紛亂。沒有馬,他們無法離開北戎,更難以回到燁臺。 手腳漸漸冰冷了,靳岄知道自己應該是摔傷了哪兒,卻因為痛覺麻木,完全辨認不出。 “對不住……”他低聲對阮不奇道歉,“我不該把你帶出來……”阮不奇俯身抱著他,拍了拍肩膀,似是安撫。 靳岄在昏過去的最后一刻,終于看見阮不奇方才注視的雪坡確實有異樣。 頭生枝杈的巨鹿正站在坡頂,遠遠俯視。 它身上坐了一位紅袍仙人,漫天風雪里,像一捧灼灼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