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甩脫隨從找到你，不是為了殺你?！辟R蘭金英拿起她身邊的大弓，拉開了弓弦。

    “我是想告訴你，今夜這件事，本來應(yīng)該由我來做?！彼蛔肿值?。

    巴隆格爾等人一直以為他和朱夜是去年才在北都相識的。然而多年之前，他們就曾經(jīng)有過一面之緣。

    那時正是賀蘭金英被靳明照釋放，從萍洲城返回?zé)钆_途中。與他一同被釋放的還有十幾位北戎俘虜，因靳明照明顯關(guān)照賀蘭金英，俘虜們對他態(tài)度極惡劣，常狠狠詛咒他的眼睛和血統(tǒng)。

    賀蘭金英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離隊了。

    自萍洲回?zé)钆_，步行需要走上一個月時間。他吃完了干糧就用簡單的隨身武器在樹林里抓兔子收集果子。就這樣一路循著太陽星星指示的方向靠近燁臺，他在一個月夜里遇到了河邊彈琴的朱夜。

    那時候的朱夜也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騎著一頭鹿，手持烏金色新月琴，唱著一首活潑的歌兒。流水是月色中一匹發(fā)光的長緞，少女盤腿坐在鹿背上，一足懶懶垂下，金發(fā)在月色里熠動光芒。賀蘭金英怔怔看著，一時以為自己墮入夢中。

    他那時候其實走錯了路，但他不知道。朱夜給他干糧，他把果子贈給朱夜，兩人騎著那頭鹿往北走，直到回到正確的路上。

    他們沒有交換名字，賀蘭金英只知道她在滅族后四處流浪，幸好被人收養(yǎng)，十幾年來都住在英龍山脈腳下的山谷中。賀蘭金英也不清楚她的來歷身份，只記得世上有這樣一個綠眼睛的高辛族少女，他偶爾會想起她，想起月色和發(fā)光的河流，一頭鹿樹杈般的角。

    直到在回心院，他看見高臺上奏琴的姑娘，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

    “你太心急了。”賀蘭金英說，“云洲王邀請你參加慶典，我就在擔(dān)心會不會出事，但你不肯見我?！?/br>
    朱夜靜靜看他，很慢地笑了。

    “是你太猶豫。”她說，“我不明白，你是高辛王之子，流著血狼血脈，但你連復(fù)仇都這樣拖拉?！?/br>
    明月懸空，賀蘭金英放下弓箭，攔腰把朱夜抱起，放在馬上。朱夜在城外有一處秘密落腳點，他把朱夜送回去之后，照顧了她一夜。

    第二日回到北都，他一臉疲憊地去見云洲王。無數(shù)人馬城里城外搜了一整夜，但連朱夜的影子都沒見到。高辛神女從允天監(jiān)飛落后就徹底消失了。

    云洲王和賀蘭金英談了很久。

    賀蘭金英現(xiàn)在是級別最低的下將軍，但假以時日，他定能繼續(xù)晉升。阿瓦只淡淡詢問了他是否知道回心院那高辛樂姬的下落，見賀蘭金英否認，他也沒有繼續(xù)追問。

    他聊到了賀蘭金英的弟弟和meimei，還有燁臺部落的許多人。

    “賀蘭砜在我這兒做事，我很喜歡他?！卑⑼哂H熱地笑道，“有你這個哥哥為榜樣，他來日他必定也能成為北戎的將軍。”

    賀蘭金英笑笑點頭。他心頭很沉重，他的命不再是自己的命，與許多人有了關(guān)聯(lián)。

    “天君十分欣賞你?！卑⑼哒f，“我和他都相信，你是聰明人?！?/br>
    這是云洲王給他的提醒。高辛滅族多年，區(qū)區(qū)一兩個高辛遺族，弄不出大的動靜。這場火雖然傷亡慘重，但還不至于讓天君忌憚。天君既然不忌憚，那此刻就是他給賀蘭金英的機會，讓他悔悟和抵罪，交出朱夜。

    也是賀蘭氏一家最后的機會。

    他在天壽節(jié)慶典中獲得了賞賜，哲翁給了他一座宅子，就在虎將軍宅子不遠處。但還未到可以搬進去的時候，賀蘭金英回家時經(jīng)過那處，看見已經(jīng)有人在修繕了。

    哲翁與云洲王不是信任他，只不過是吃準了他無法脫離北戎，也割舍不下賀蘭砜和卓卓而已。

    此時正是正午，日光強烈。他發(fā)現(xiàn)道旁枯木已經(jīng)長出了星點綠芽。春天到了，但北都城中處處彌漫哭聲，是在火中死去之人的親屬，他們幾乎遍布整個北都城。

    他想起朱夜的話。高辛被滅族當(dāng)夜，血狼山上沒有哭聲。所有能哭、會哭之人都死了，火把照亮了黑紅色的山脈，她那曾是高辛神女的母親帶著幾位幸存者倉皇逃竄。

    賀蘭野，這是父親的名字。

    他的父親是高辛王，這是朱夜親口告訴他的，在他出征前往白雀關(guān)之前。

    ***

    城南的大火全被撲滅后，賀蘭砜帶靳岄回了家。

    若不是大巫告訴校尉賀蘭砜受了傷，只怕賀蘭砜還會繼續(xù)在火場里拖尸體。靳岄記得校尉當(dāng)時臉色不好看，但大巫沒說別的，只是指著賀蘭砜，把已經(jīng)說過的話又重復(fù)了一次：“讓他休息?！?/br>
    兩人便頂著大太陽慢慢走回家。

    賀蘭砜的傷在肩膀上，被一根燒著的木梁狠狠砸了一記。他當(dāng)時護著大巫，隨后又參與救火，一直沒吭聲。但大巫看在眼里。

    “我以為大巫挺討厭我。”賀蘭砜說，“我背他回習(xí)所的路上，他一直罵我?！?/br>
    “罵你？”

    “狼崽子之類的，就你常常聽?wèi)T的那種話?！辟R蘭砜聽得太多了，已經(jīng)全然麻木，不覺得有什么不合適，“說我的出現(xiàn)會毀滅北都?！?/br>
    靳岄：“……那你可真厲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