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的過程總是比較漫長的。

    但好在這一個月來，顏涼恢復的相當不錯，不過半個小時，他就已經(jīng)喝了水、在護士的幫助下吃了些流食，雖然看起來還是比較虛弱，但至少說話是沒問題了。

    薛延看準機會悄悄帶走了所有人，就連顏沫也被薛池又勸又哄的帶了出去，偌大的房間頓時空了。

    顏涼的手還有些抖。

    他專心致志地捧著專用的塑料杯子，正低著頭小口小口地抿著，似乎壓根沒有注意到周圍人員的變動，直到一抹陰影遮住了頭頂?shù)墓庠矗畔袷遣煊X到了什么，緩緩抬頭。

    “小曦?！鼻嗄甑穆曇羧匀皇炙粏?，清秀的臉上卻掛著淺淺的笑意，一雙彎彎的灰眸中仿佛盛有一汪春水，光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讓人溺斃。

    “你來啦?！彼p快的說著，有那么一瞬間秦淵甚至以為自己還在夢里，放學后的寧曦推開被夕陽鋪滿的大門，看見那個在孤兒院大廳穿著圍裙、包著餃子的年輕哥哥。

    可惜，錯覺終究只是錯覺。

    秦淵壓住喉頭的哽咽，努力放平了語氣：“嗯……我、我回來了?！?/br>
    他嘗試著裝出少年時開朗的語氣，可殘忍的時光終究早早將靈魂雕琢成了另外的模樣，這一開口，反而有些許破音的刺耳，顯得不倫不類。

    “……我一直相信你沒有死?！鳖仜鏊坪鯖]察覺到似的，他溫柔地笑著，緩緩抬起手指：“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剛才干澀的眼底似乎又有濕潤的跡象，秦淵踉蹌著跪在床邊，受寵若驚的抬起頭，任憑那溫熱的指尖觸上眉梢。

    不等他平復胸口的悸動，就聽那人用懷念地語氣慢悠悠地道：“這么長時間不見，你果然成熟了 許多……若不是顏沫在場，我怕是都不敢認了?！?/br>
    “……”

    秦淵總覺得哪里不對。

    可他一時間又說不出來，只好有些急切的握住對方柔軟的手掌，想要證明什么似的印下一個吻……

    卻被顏涼避開了。

    他幾乎可以說是掙扎著抽回了掌心，有些驚訝地看著面前失神的男人，片刻之后，小心翼翼的用手背貼在了他的前額。

    “沒有發(fā)燒啊……奇怪。”顏涼小聲嘟囔著：“難不成是認錯人了？”

    秦淵瞪大眼睛，那顆半懸在空中的心臟終于斷了線，直直落入深不可測的黑暗里。

    在一個世紀那么長的沉默之后，大少爺喉結(jié)滾動著，艱難吞下了口中泛起的鐵銹味兒，露出一個哭似的笑容。

    “顏、顏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顏涼眨了眨眼睛，他低下頭，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繼而有些歉意的搖了搖頭：“抱歉啊，可能是之前睡得太久了，的確有些事情記不清了?！?/br>
    秦淵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那么悲觀：“那你還記得今天是哪一年嗎？”

    顏涼回答的很快，也沒有什么錯誤，秦淵不死心沿著這個話題開始，把他各方面包括工作一一問了一遍，結(jié)果卻讓他愈發(fā)絕望——顏涼記得所有東西，記得顏沫的病，記得公寓的住址，甚至記得那些個合作過的演員和助理，唯獨忘記了他秦淵。

    如果人的記憶是一塊蛋糕，那么秦淵就是被小孩兒偷吃挖走的那一塊，并且一點兒不剩的吃抹干凈。

    問到后來，秦淵已經(jīng)是哭都哭不出來了，他怔怔的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甚至短暫地忘記了呼吸。

    ——直到窒息感想繩索一樣勒住了他的喉嚨，他才終于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這樣的病態(tài)嚇到了顏涼，他有點兒猶豫的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已經(jīng)成熟太多的弟弟，關(guān)懷道：“你沒事吧？”

    ……怎么可能沒事呢？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那些遺失的過去，好不容易才認清了自己對顏涼的感情，好不容易解決了所有礙事的存在，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jīng)知道錯了、想要變好了，可偏偏顏涼卻把他忘了。

    那個人只記得寧曦，記得那個天真的、有著燦爛笑容的少年。

    可那分明也是我——一個聲音在心底大喊，卻很快被鋪天蓋地的潮水所淹沒。

    因為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小曦？”

    大少爺猛然抬眼，他看著近在咫尺地青年，顏涼還帶著些病態(tài)蒼白的面容上是顯而易見的愁容。而他從來不會在“秦淵”面前露出這種表情，大多數(shù)時候，他會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微笑之下，仿佛真的不曾在意過。

    ……或許，甚至可以把“仿佛”去掉。

    他不在意“秦淵”，不在意這個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人格，以及他經(jīng)歷過的一切……

    “唉，你怎么眼睛這么紅？”顏涼嘆了口氣，就像小時候那樣，用指節(jié)彈了下對方的額頭：“是不是又偷偷玩游戲，沒睡好覺？”

    他說這話時如此順理成章，仿佛在他眼里的仍然是那個身高不過到他胸口的孩子，而不是成熟高大的男人。

    秦淵只覺得心尖兒都跟著顫抖起來，靈魂好像被撕成了兩半，一邊掙扎著想要解釋點什么；另一邊卻冷冷地開口道：算了吧，你自己都做過什么混賬事，心里沒數(shù)嗎？

    但凡這三年來他對顏涼有那么一點兒好，他都可以挺直了腰桿地、將他們所經(jīng)歷過的這些一一說給對方聽?？涩F(xiàn)在的秦淵卻沒有那個資格，因為他太混蛋了，混蛋到連添油加醋的機會都不剩下，若是想保住對方僅剩下來的一點兒濾鏡，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