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閑聊
翌日衙門的差爺三三兩兩都回去了,府中也早早派人來催,李勝春卻留到一更天才從衙門出來,并未打道回府,而是跟姓方的一位友人閑聚,二人約在雅閣,及至興處杯酒炙熱,暮色四合時方才下樓。 這時街上傳來爭執(zhí)聲,一個年輕男子行路匆匆,撞倒了一位老嫗,被老嫗的兒子揪住討個說法,男子慌張瞧了一眼對面,見他們沒朝這里留意,暗松一口氣,趕緊給錢了此事,等到人散后,他左右顧盼見沒人盯著,麻溜兒拐過幾彎,幾條街,來到一間熱鬧的茶館。 華燈初上,人聲鼎沸,說書人滔滔不絕,前排正大剌剌坐著個鼻梁高挺的男人,手指悠悠敲著扶手,正是來城中辦差事的段坤利。 男子從人群中走過去,貓著腰在段坤利說話,“屬下一整天都跟著李知府,白天就泡在衙門辦公,哪里也沒去,晚上與友人會面,這人姓方,叫方中鏡,跟李知府當(dāng)年科考的同年,情意匪淺,后來名落孫山,回老家經(jīng)商,多少年沒聯(lián)系,這次忽然來南境,也許有貓膩。” 段坤利摩挲下巴上的疤,“方中鏡家里干的是什么生意。” “藥材行當(dāng),還挺大的,清州的生意大半都是他家。” “藥材?”段坤利重復(fù)了一聲,瞥了屬下一眼,忽然問道,“沒漏什么?” “小的哪敢欺瞞您啊?!睂傧旅奸g一跳,沒敢將中途的小插曲坦白,不然屁股得開花。 段坤利挑挑眉,“繼續(xù)盯著?!?/br> 屬下哎了聲,又一溜煙兒出了茶館,守在暗處,只等李方二人分別,尾隨方中鏡而去。 林副將見段坤利哉悠哉聽曲兒,歪過身打趣兒,“咱王爺說了,今晚前把事兒了,現(xiàn)在可沒剩多少時辰,瞧你這樣兒,真有把握?” 段坤利機(jī)智伶俐,沒啥缺點(diǎn),要說一點(diǎn)就是年紀(jì)小,眼皮子還淺,容易扎進(jìn)香艷艷的肚兜出不來,耽誤事兒。因?yàn)檫@,王爺才派林副將來看著。 段坤利卻笑,“剩下的時間,聽一曲兒足夠了!” 及至天黑,屬下才趕回來稟報(bào),二人直奔軍營。 晚上風(fēng)大,一行人袍風(fēng)獵獵,衣角交纏,到了攝政王營帳外不約而同停步,正待讓小卒進(jìn)去通報(bào),段坤利心燥,竟直接掀營進(jìn)去,正見桌案前一雙纖纖素手執(zhí)著勺柄,一勺一勺的喂到攝政王嘴邊。 這兔兒爺?shù)椭佳郏W邊落下幾縷碎發(fā),燈火暈生下,臉兒白得猶如剝了殼的嫩雞蛋。 段坤利直愣愣上前:“王爺,有眉目了!” 梁衍一邊兒翻看金陵傳來的書信,一邊掀唇吃粥,見他忽然闖進(jìn)來,淡定掀起來一層眼皮,露出烏黑的眼珠子,“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tǒng)。” 段坤利心里犯怵,撓頭,“事兒急,您規(guī)定的期限快到了,屬下是糊涂了,待會兒就自行領(lǐng)去十五仗軍棍?!?/br> 梁衍讓他直接說事兒,段坤利卻將眉一抬,瞅了一眼他身邊,還敢看她,梁衍惱得往他頭頂扔書。 段坤利忙說剛得了消息,徹查李知府那邊的人,都沒問題,但李知府自身卻出了問題。 今晚他見了一個方中鏡的故交,分開后,方中鏡悄悄兒去了一處隱蔽地,跟南詔有密切往來。 他以為這一切做得密不透風(fēng),實(shí)則都被盯得透透的。 段坤利道:“王爺,難怪之前屢屢吃了敗仗,里外都徹查了個遍,甚至都懷疑閣羅鳳有通鬼術(shù)的本領(lǐng)。不曾想,問題就出在自家人身上?!?/br> “千里之堤毀于蟻xue,昔日李勝春能寵妾滅妻,今日就能無視倫常,而且李知府跟陸首輔私下里一直來往親密,陸首輔這是想借他的手,借南詔的兵,想把您拖在南境,掌不了金陵的朝局?!?/br> 他只從中窺見了一點(diǎn)眉目,卻已推敲出李勝春不可見人的禍心,“甚至,只要您一日在這兒,吃多少敗仗,百姓都不會記恨到李知府頭上,因?yàn)榘傩斩贾溃攀悄暇匙畲蟮闹鲀??!?/br> 梁衍微瞇起眼,眉梢壓低,眼里似激蕩出一層怒氣,但他仍平靜得很,不緩不慢摩挲著腰間刀鞘凸起的花紋。 “李勝春要真敢吃朝廷的糧,干吃里扒外的勾當(dāng),本王第一個不饒他,再查!” 段坤利領(lǐng)命而去,掀出了營帳,迎面正對上老余,撈過他的肩問了一嘴老胡的近況。 得知他連床都下不了,王爺也不讓軍中兄弟們?nèi)タ赐?,就知道老胡有差事要辦。 不多問,段坤利心思也沒在這上,黑黑的眼珠轉(zhuǎn)溜一下,低聲問,“哎,里頭這情況多久了?” 老余一臉茫然,段坤利就知道問錯人了,眼前是王爺唇邊那雙纖纖玉手,怎么看也不像是常年給人打下手的奴才。 倒如軍中所傳,南境哪個官員悄悄送給王爺?shù)男⊥脙籂敚簧砑?xì)皮,嘴唇紅紅的,哪兒都透著嫩。 段坤利心頭癢癢的,沒處消遣,尋摸出去辦事兒。 …… 這一深挖不得了。 查到方中鏡正在城中偷偷研制火藥,打算偷運(yùn)到南詔。 私人沾染火藥,這是要犯大罪的,方中鏡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南詔作戰(zhàn)雖猛,但武器落后,比不得本朝火炮槍彈,若是讓他們得了火藥,如虎添翼,對于南境而言卻無異于噩夢。 天色沒落黑,梁衍就召集一群副將在議事廳,漸暗的夜色下,獨(dú)這處燈火通明,亮人得很,直到深夜事兒才結(jié)束,一群副將肚子空空,叫后廚送吃的來,就在議事廳里圍坐著,大快朵頤。 梁衍沒再逗留,很快離開了。 段坤利挨了一下林副將的膀子,“瞧瞧,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王爺又討婆娘了。” 林副將罵道:“你少說這話,大晚上,成心要勾得我心癢癢的?!?/br> 段坤利作勢摸他的臉,“要不介意,咱們湊合唄?!边€沒摸到,就被林副將一巴掌打下去,梁衍不在,他們也沒這么多顧忌,嬉皮笑臉的,肆無忌憚?wù)f起了葷話兒。 扯到誰的物兒大,誰都要掙個第一,段坤利年紀(jì)最輕,rou也最大,他是風(fēng)月場上的老手,平日大伙兒結(jié)伴去妓院,就屬他房里的動靜最大,容易軟的,聽見他房里妓女的叫聲,很快又持槍上陣。 林副將忽然說道:“我還見過咱們王爺?shù)?。?/br> 這話引起眾人的好奇。 他們都是軍營里的漢子,平日赤胳膊撒尿,領(lǐng)略過對方的真本事,唯獨(dú)梁衍是主子,吃穿住行都不與他們一塊兒,就算露宿在外,也沒人見過,也不敢嬉皮笑臉去比,其實(shí)都暗中觀察過。 段坤利就有過一回,晚上去他的營帳回稟公事,王爺就穿著一身單薄的睡衣,下體突出來鼓鼓的一大團(tuán),像頂著個小山包,看起來驚人。 都是男人,段坤利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dāng)時他剛進(jìn)軍營,想找?guī)讉€妓女給王爺泄泄火,卻被王爺身邊的穆侍衛(wèi)攔下來。 后來跟的時間久了,他也就明白,王爺不好女人這口。 尤其這陣子,細(xì)皮嫩rou的小藥童成天在軍營里轉(zhuǎn)悠,比女人還嫩還軟,勾得兄弟們心癢癢,段坤利大概知道王爺?shù)目谖叮腥说纳眢w,女人的臉蛋兒。 他還記得,當(dāng)時撞見王爺起反應(yīng)的那一回,無意瞥見他桌上擱著一支鳳頭釵。 林副將從未說起過這事,這回不小心說漏嘴了,眾人可不輕饒他,都攛掇他快招來,林副將沒法子,又怕王爺聽見似的,壓低聲道,“我不說這事兒吧,也是時間怪久了,大概十幾年前吧,那時候王爺可嫩著呢,在明覺寺后院那塊桃林子里摟了個美人臉對臉親嘴兒。” 大伙兒一聽美人,眼都亮起來,都給興奮的,老余最先嚷起來,“咋說,王爺還喜歡過女人?” 段坤利笑道:“王爺以前還娶過妻呢。” 他口氣戲謔,旁人卻都詭異般沉默下來。 這是個禁忌。 誰都知道這位過世多年的夫人不是很討得王爺歡喜,甚至死后多年都沒在金陵立她的墳冢。 說來怪唏噓的,這位夫人放在當(dāng)年,是聞名金陵的大美人,嬌比牡丹,艷壓憐妃的一個人物,興許性子驕縱,才如此不得王爺喜歡。 當(dāng)然這套說辭只能騙騙女人,男人更多關(guān)注朝堂變故,這位王妃出自金陵宋家,桓帝在世,可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誰不想攀附。 宋家勢大,姑娘們嫁的都是王公子弟,只有宋家九小姐嫁了個兵馬司苦職的窮酸小子,對待王爺,宋家一貫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消磨一個男人該有的尊嚴(yán)和骨氣。 直到憐妃病逝,桓帝退位,朝堂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幻,宋家才被王爺收拾了,舉家被迫連夜離開金陵,搬回族地,又多年不立王妃墳。 王爺這是下定決心要洗刷過去的恥辱,絕不再人提起。 段坤利卻道,“你跟王爺時間最長,聽說王妃在世時,你就在了,可有見過她的真容?” 私下討論主子的亡妻,也忒不地道,但酒意催人迷醉,林副將微瞇起眼,“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面,王妃被王爺摟著,臉遮了大半,瞧不清楚,不過這么遠(yuǎn),也都能看出是位美人,不說了,酒喝就多了,腦袋犯暈,我先睡去了?!?/br> 林副將搖晃起身,慢悠悠走向自己的營帳。 夜深了,人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