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后真是太差勁了。

    在睡著前的最后一刻，皇帝這么想著。

    第12章

    司膳太監(jiān)不是廚役，沒正經(jīng)學(xué)過做膳食，全靠當(dāng)碎催時背地里偷學(xué)老師傅的手藝，不論成就不成就的，祁果新全跟著學(xué)了，掐點兒給皇帝送過去，橫豎皇帝是絕不會入口，就按福晉說的，都算她心意到了。

    那幾個小太監(jiān)燈油都快熬沒了，兜底兒的功夫都教出去了。祁果新領(lǐng)著幾個二把刀湊在一起瞎琢磨瞎嘗試，還真讓她做出了幾道像模像樣的菜來。

    祁果新漸漸識得了趣味，沉湎其中，即便是送給皇帝的，也不免興高采烈起來。寫箋紙寫上了癮，料想著皇帝也是不會留神看的，干脆隨膳附贈每日心得，提一提膳房里發(fā)生的趣事兒，有時沒得可說的，隨性兒寥寥描幾筆落葉，聊以自樂。

    臨了巡狩的日子，皇帝近來很是忙碌，聽說牌子也不翻了。祁果新灰心喪氣，她天天上眼前擾皇帝清明，皇帝日日翻牌子翻得起勁兒，等她不到跟前現(xiàn)眼了，皇帝反而不翻了，這不是鬧大笑話么！

    茵陳說：“皇后主子，萬歲爺順著您的心意沒翻牌子，您不得表示表示？”

    祁果新癱在北炕上，給茵陳看她連日cao勞下的手，“還怎么表示？我不是日日當(dāng)燒火丫頭送膳了么？”

    茵陳往桌案上努努嘴，奮力出著不知道餿不餿的主意，“您不是老寫箋紙嗎？”

    祁果新提起筆，皺起眉，捂著良心，痛心疾首的，捶胸頓足的，口是心非的，下狠手夸了皇帝一回。

    薛富榮雙手接了要往外送，祁果新說“慢著”，又把薛富榮叫了回來，在違心贊揚的末了添了一筆，求皇帝念在她認罪態(tài)度端正、且做了這么多天膳食沒功勞有苦勞的份上，允她隨扈同行。

    再想一想，往信的開頭又加了一行稱謂，手指頭捏起來懸在半空里吹吹干，才小心翼翼地塞進信封中。

    堂堂國母被禁足這么久，再不抓緊掙點臉面兒回來，宮里怕是要變了天了。

    她敢和皇帝你來我往的打機鋒，就是因為倆人之間地位差距沒那么大，要是有朝一日連后位都不保了，皇帝照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但她就完了，祁家也跟著完了。

    描金箋紙和揚子飯一齊送到養(yǎng)心殿，蘇德順揭了籠屜送到皇帝面前，帶肥花兒的rou丁事先炒過，混著秫米加水一道燜足了時辰，祁果新怕油膩，還附了一碟布縮結(jié)，rou香帶著米香氣撲鼻而來，很是誘人。

    榜嘎見天兒的，瞅準機會就當(dāng)皇后的馬屁精，“皇后主子這一手做膳的功夫已是爐火純青。萬歲爺，您嘗嘗？”

    皇帝淡淡瞥了一眼，比起前些日子那些看不出原貌的玩意兒好多了，有了長足的進步。畢竟是他的皇后，是一國之母，夫妻感情好不好是其次，皇帝很給面兒，點了頭。

    銀牌子鑒了毒，太監(jiān)試過膳，用金鏨葵瓣碗盛了奉到皇帝面前。米粒兒還散著熱氣，白煙裹著熱浪彎彎繞繞在眼前盤旋，rou丁兒炒過出了大油，少了那股肥膩勁兒，配上布縮結(jié)咽下，十分爽口。

    金鏨花云紋盤上循例擺了個信封，蘇德順小心翼翼地將箋紙抽出來，今兒箋紙變了，浸花汁染成了水紅色，很有柔情蜜意的況味在。

    皇帝篤篤進了一口小rou飯，心情不錯，微微頷首，“念罷。”

    養(yǎng)心殿的太監(jiān)里只有蘇德順認字，他高聲噯了一聲，見紙如見主子娘娘，先朝紙恭恭敬敬磕個頭，再細細一看上頭娟秀的字跡，老臉隨著信的內(nèi)容慢慢蒸紅了，甩甩頭斂斂心神，這是主子娘娘對萬歲爺?shù)那檎x，得懷著萬般敬意去看待，蘇德順運了飽滿的氣息誦讀起來：“吾夫六郎……”

    一口飯卡在皇帝喉嚨正當(dāng)中，上不去下不來，皇帝氣息猛一滯，龍面兒憋得通紅。

    屋里的太監(jiān)們嚇得三魂七魄全丟回姥姥家了，齊齊跪下來道“奴才該死”，磕頭磕得“砰砰”作響。

    堂而皇之寫出這種拈華摘艷的東西，皇后的賢明呢？皇后的端莊呢？

    還用了這種顏色的箋紙，皇后是誓要向教坊司看齊不成？

    皇帝不讓人讀了，面上陰沉得跟暴雨前的天兒一樣，牙根咬得緊，腮幫子鼓了一根筋。奇赫里氏行為至此，實愧為后！

    “拿來。”皇帝一字一頓的，聲調(diào)里含著風(fēng)刀霜劍。

    壞醋！榜嘎心顫得厲害，萬歲爺怕不是覺得皇后主子德不配位了。

    皇帝神情冷傲，垂眼一目十行掃完了水紅箋紙上的字，不屑地冷笑一聲。

    榜嘎膝彎子一打彎兒，完犢子了，到底是日暮途窮了，他這個明面兒上的皇后黨，保準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此番去圍場，準皇后隨扈行走?！被实劭此苹謴?fù)了平靜，不帶感情地說著，眼神示意蘇德順把高炕邊的剔紅盒拿過來，不加留心地將箋紙扔了進去。

    模模糊糊瞧見個影兒，盒子里已經(jīng)存了十來二十張箋紙了。

    榜嘎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暗中縮著肩竊笑，到底是主子娘娘，和旁人的待遇就是不同。

    皇帝巡狩，凈水潑街，黃土墊道，常年緊閉的大宣門大開，大駕鹵簿先導(dǎo)，騎兵引駕，皇帝的三十六人抬玉輦被烏泱泱一片人頭圍簇在中間，其后皇后乘通高九尺五寸的繡彩鳳儀車，車駕后有幾百鼓吹樂工，步甲隊殿后。

    御駕先行，太后乘龍鳳車，帶著乘翟車的隨行嬪妃隨后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