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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在控制中心就目睹了愛德華使用語言暴力的全過程,她應了一聲,就當走完了這個寒暄的過場。 兩人都保持著心照不宣的沉默,各自安靜地走著。腳步聲和風聲交錯著,沉悶又窒息,像是行走在被打掃干凈的戰(zhàn)場上,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謝宜珩?!?/br> 裴徹很少會連名帶姓的這么叫她。 謝宜珩有點詫異,轉頭看他。 裴徹就這么盯著她,不知道看的究竟是她,還是透過她去看那個不知多少年前的謝宜珩:“謝宜珩,對不起。” 她先是一怔,隨即明白了。那些掩埋在過去的骸骨又被挖了出來, 她不說話,裴徹也不說話。粉飾了許久的假象一塊塊皸裂,她似乎可以聽到墻皮剝落一般的細微聲響,然后轟然垮塌。 這條路足足四千米,她走了很久。直到天色發(fā)暗,細又密的雨絲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水霧漸漸漫到她的眼底去,謝宜珩才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你現(xiàn)在來跟我說,還有什么意思呢?” 沒等裴徹接話,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線被雨打得顫抖:“你當時不相信我,你說我是說謊者。裴徹,那是你以為的事實,我從來沒有做過這件事。你自己騙了你自己,該和自己道歉,你和我道什么歉?” 他直視著她的目光,不偏不倚,不躲不閃:“因為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是我的錯?!?/br> 這句話一出來,她的情緒就潰了堤,積攢了多年的委屈和憤怒終于后知后覺地被喚起。眼淚滾了下來,臉頰上又濕又熱。謝宜珩把手里提著的噪聲檢測儀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碎片四濺,屏幕一下子暗了下去:“你現(xiàn)在再和我道歉,有用嗎?你現(xiàn)在去和梵高道歉,說低估了他的才華,有用嗎?” 她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但是良好的家教從不允許她當著別人的面這么失控。這些話說得平靜,卻是鋒利的長劍,像是中世紀的騎士決斗,光明磊落又神圣無比,卻刀刀見血,取人性命。 雨下大了,裴徹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寸一寸的涼了下去,他彎腰,撿起被摔壞的儀器,目光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緒:“你有給過我解釋的機會嗎?” “謝宜珩,一聲不吭走掉的人是你,現(xiàn)在口口聲聲說我不道歉的也是你。”他眼尾帶著深深淺淺的紅,嗓音滯澀:“你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說的啊。你不說,我怎么會知道?” 兩個錯責相當?shù)娜藲饧睌牡叵嗷ブ肛?,問題和答案聽上去都是莫名其妙,還是因為一樁荒唐可笑的陳年舊事。 人在吵架的時候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只會用最唾手可得的武器去竭盡全力地傷害那個你所以為的敵人,比如語言。 她輕輕的說,“我本來也是要學物理的?!?/br> 歇斯底里的怒罵和哭訴,在多倫多的冬天里被一次次的冷卻,在漫長的歲月里被篩去了所有的情緒。到最后留下的話,不惡毒,也不難聽,卻筆直地往心臟扎。 裴徹知道她當時面臨著怎么的困境,也曾經無數(shù)次的設想過,如果他當時相信謝宜珩,那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在蘇黎世理工讀書的時候,有一次他和朋友一起去爬阿爾卑斯山?;貋淼臅r候心血來潮,去谷歌學術搜了謝宜珩的名字。她發(fā)表的論文不少,期刊影響因子也不小。有關于融合推薦算法的論文,也有研究機器學習的模型設計。 但沒有一篇論文是和物理有關的,她似乎悄無聲息地開始了另一種人生。 他知道他不是唯一的那個惡人,但他是個惡人,是揭發(fā)了耶穌的猶大,是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謝宜珩的博士畢業(yè)論文他也看了,致謝部分的最后寫了一句話:“感謝我的摯友阿比蓋爾·丹尼斯,盡管她先于我一年畢業(yè),并且早已步入婚姻的殿堂。感謝她多年來一直信任,陪伴著我,我們共同協(xié)作,解決了許多難題。希望這是一切的終點。” 這段話說得沒頭沒尾,像是從字典里隨手挑了幾個詞出來,拼湊成了這一個奇怪的句子。 他卻一下子明白了。 “行了。”她抹抹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自言自語一般地說下去:“那道題目是我算錯了,也是我背信棄義,去和托馬斯一組,從一開始就是我的問題。我這人挺爛的,老是逃避現(xiàn)實,把錯責推到別人身上,從來不會考慮是不是自己的問題。其實跟你也沒多大關系?!?/br> 謝宜珩足夠了解裴徹,每一句話都直擊痛點,干脆利落。 這塊地格外的開闊,是建造LIGO的時候,為了避免噪音而特地選的。風很大,氣勢洶洶地從遠處的海面上涌來,把他圍困在這個捉摸不到地囚籠里,溫度在一點一點地流失,裴徹有些喘不上氣來,話語之間還是一如既往的堅定:“你沒有錯?!?/br> 眼淚再度落下來,謝宜珩拼了命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從他手里面搶過摔壞的儀器,仿佛是怕他攥著不肯給一樣,極其用力,手背上突出的青筋都有跡可循:“就這樣吧,我不想再提了?!?/br> 謝宜珩走的很快,也沒有回頭,背影消失在華盛頓這場黃昏時分的大雨里。 作者有話要說: 噪聲探測儀:價值一千刀的我做錯了什么? Easybib好像崩了???我等等補上citation……祝大家情人節(jié)快樂!??! 第14章 勞燕分飛(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