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珩整個人還是暈暈乎乎的，接過手機，先為自己不充電的行為懺悔一分鐘，虛心接受亨利批評一分鐘，走到客廳一分鐘，打開電腦進入工作日志又花了一分鐘。

    四分鐘內(nèi)解決一切，效率極高。但是腦子還沒跟上速度，謝宜珩眨巴眼睛，望著電腦屏幕發(fā)愣，一大片的高亮，紅得能刺痛人的眼睛。

    亨利咳嗽了幾聲，問她：“看到了嗎？”

    她揉了揉眼睛，坐在落地窗前，把每一行的文字認真看完。這段時間因為海洋上季風(fēng)和洋流的影響，確實會有一些細微噪聲干擾，但是利文斯頓毗鄰大西洋，漢福德邊上是太平洋，哪條洋流能繞上這么一圈，裹挾著同頻率的噪聲信號被兩臺干涉儀記錄下來？

    亨利緊鎖著眉頭，電腦屏幕上停留著相同的頁面：“你覺得這是黑客惡意注入的干擾信號嗎？”

    謝宜珩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比對，緩緩搖了搖頭：“這是算法流水線自動報告的數(shù)據(jù)?！?/br>
    這段數(shù)據(jù)太真實太精確，好像是教科書上和反應(yīng)物嚴(yán)絲合縫的生物酶，完美契合得仿佛是生來如此。

    “您先等一下，”謝宜珩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敲敲桌子，轉(zhuǎn)過頭問裴徹，說：“LIGO昨天晚上是不是進行了內(nèi)部測試？”

    亨利人在比薩，心在洛杉磯。他電話特地開了免提，放在桌子中間，喬瓦尼也聽到了電話那頭的竊竊私語，小心地看一眼亨利教授，遲疑道：“…這個可以問嗎？”

    因為內(nèi)部測試工作的特殊性，參與測試的工作人員有權(quán)拒絕回答關(guān)于一切測試信號的信息——基金會規(guī)則的保護傘下，連墻頭草布萊恩都敢底氣十足地拒絕愛德華：“我有權(quán)利保持沉默。”

    裴徹頓了頓，啼笑皆非地看她一眼：“這種問題…你要我怎么回答？”

    謝宜珩朝他眨眨眼睛：“我絕對不說出去?！?/br>
    實時直播還不說出去？裴徹看看她，看看桌子上那部尚在通話狀態(tài)的手機，忍著笑意，勉為其難地讓步：“這么問不太合適吧?！?/br>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謝宜珩心領(lǐng)神會，迅速換了個問法：“干涉儀已經(jīng)進入到內(nèi)部測試的階段了嗎？”

    裴徹思索片刻，說：“再措辭一下?！?/br>
    謝宜珩更加努力地打擦邊球，說：“最近有信號注入行為嗎？”

    前幾天會議上討論的事物并不包括內(nèi)部測試的前期準(zhǔn)備。裴徹搖搖頭，很耐心地解釋：“沒有，前天機器還保持在鎖定狀態(tài)?！?/br>
    豈止眼睛，喬瓦尼下巴都要掉了。偏偏他的偶像徇私枉法得很有水平，乍一聽確實沒什么毛?。骸斑@算什么？這算什么？怎么還能這樣啊？”

    聽到那句“沒有”之后，亨利就干脆利落地掛掉電話，滿意地站起來，拍了拍喬瓦尼的肩：“已經(jīng)可以了，你沒給愛德華當(dāng)過助理吧？”

    布萊恩之前的測試小組負責(zé)人是個和善的老頭。當(dāng)時干涉儀還沒有升級，隔三岔五總是報錯，愛德華以為盲注組瘋了，直接拿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老頭：“到底有沒有注入？別給我轉(zhuǎn)移話題，真把自己的規(guī)則當(dāng)回事兒了？別浪費我的時間，快點說?！?/br>
    喬瓦尼茫然地搖頭，亨利看他一眼，內(nèi)心感嘆孺子不可教也，從衣架上拿下大衣：“我先回去了，可以開始收集背景信號了?！?/br>
    電腦屏幕緩慢熄滅，遲鈍的大腦后知后覺地回過神來。謝宜珩對著電腦屏幕上倒映著的臉發(fā)呆幾秒，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尖叫著跳起來，勾住裴徹的脖子，像只樹袋熊一樣黏在他身上。

    裴徹穩(wěn)穩(wěn)地摟住她的腰，胳膊圈得更緊：“到底什么事，怎么這么開心？”

    謝宜珩“叭”地親他一口，歪著腦袋看著他，好像是要發(fā)表長篇大論：“你抱得動我嗎？”

    “可以，”裴徹笑了一聲，挽著她的膝彎：“就算是背荷馬史詩，都抱得動?！?/br>
    他倒是抱得動，可惜謝宜珩背不下來。冬日清晨的凜冽味道和大衣領(lǐng)口殘留的雪松氣味混雜在一起，很好聞，像是靜謐遙遠的森林。謝宜珩看著他澄澈的眼睛，慢慢地說：“兩臺干涉儀同時探測到了一個未知脈沖信號。”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錯愕。謝宜珩仰著腦袋，眉梢和唇角一塊兒挑起來：“…排除內(nèi)部信號注入的可能性，這可是你自己說的?！?/br>
    愛德華本來還在英國出公差，用與生俱來的后臉皮和西敏寺里的主持牧師討價還價。接到電話后，哪位管風(fēng)琴家來演奏也不計較了，什么樣的樂曲風(fēng)格也顧不上了，愛德華急匆匆地說了句隨便，買了最近一班的飛機機票，立刻飛回華盛頓州。

    謝宜珩盤腿坐在沙發(fā)上，聽見愛德華嘰里咕嚕地罵了一大串臟話，又喊了句“God Blessed Texas”。電腦屏幕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符號，左上角的日歷顯示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還有七天就是新年。

    這首敘事詩寫了一個世紀(jì)，墓碑風(fēng)化剝落，院子里的薔薇枯朽凋敝。

    所有賭注都壓在了□□賭上，紅藍兩色的籌碼堆滿桌子。左輪手.槍裝著五顆子.彈，一個空槽。威拉德成了《圣經(jīng)》里綠眼睛的魔鬼瑪門，康妮成了拉斯維加斯最貪心的賭徒，他們一個個伸長脖子湊在桌前，翹首以盼下一個摸到那把左輪手.槍的人到底是誰。

    費曼，韋伯和康妮都有幸拿起過這把槍，對著自己的太陽xue毅然決然地扣動扳機?？上н@場□□賭的概率并不是六分之一，他們沒有被擲骰子的上帝眷顧，一聲槍響，死在了賭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