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將腦袋抵在窗戶框上，聞言悠悠吐氣兒，似是毫不驚訝。

    “快四十歲的人了，是該早點兒頤養(yǎng)天年了。“她終于慢吞吞地抽完了那根煙，將煙頭摁在防盜窗上擱著的一個煙灰缸里。那里面的煙頭很多，看來江野沒少在這兒抽煙解悶。

    易三沒說話，江野似乎也不打算就這個話題繼續(xù)。那群打打鬧鬧的小孩兒們回家吃飯了，風又變得安靜起來，窗戶外的居民樓泛著金h的米色，偶爾兩只小鳥啾啾地路過他們的窗口。

    閑散時光是最好的時光，于是江野去冰箱里拿了昨天中午打包回的鹵味涼菜，還有兩瓶啤酒，往窗臺上一放，易三就心領(lǐng)會神地拖過了一旁的兩把椅子。

    其實剛剛才吃飽飯，但江野偶爾也嘴饞，像所有小女生一樣。易三想起之前聽她講過，女人都有三個胃，一個裝正餐，一個裝零食，一個裝飯后甜點。

    明明相處也不過幾次機會，卻彼此都很熟悉。更或者說，原來他們已經(jīng)變得這么熟悉了。男人悶不做聲地接過了她遞過的啤酒，冰涼的易拉罐沾了他一手水sh。

    “你不打算g了，那車別忘了取回去?！苯皠兞祟w毛豆往嘴里一丟。

    “不急，還有最后一件事沒做完?！币兹龁㈤_易拉罐，低聲道。

    “拿命換的錢，應(yīng)該能掙不少吧?！?/br>
    “不少，也得有命花?！蹦腥送笠揽吭谝伪成?，江野扭頭去看他，即使在萬物都變得慢吞吞的黃昏，易三身上的殺伐之氣也掩不住。她沉默了，在認識易三的這兩年來，易三總是完好的、鮮活的?？蓻]有經(jīng)歷過的人是無法想象皮rou苦痛，無法想象生死之距的。無法想，不敢想。

    就像江野從不過問易三如何生活，b起不在乎，她更不敢。

    她舔了舔g燥的嘴唇，天邊火燒云的形狀像把滑稽的小彎刀，把她心口輕輕淺淺地割出一個小口。

    “我夢到過你?！彼ッ兜里的煙，“我以前，夢到過你。”

    易三扭過頭，看見女人埋下臉去，推開煙盒紙蓋的拇指不穩(wěn)，點火的蒼白手指也發(fā)抖，一下、兩下、三下，火打著了，橙色的焰光擦著煙卷，怎么也對不準。他錯愕，沉默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她發(fā)涼的腕子，替她對準了火星。

    江野一點著了煙便如釋重負地收回打火機，狠狠深深地吸一口，再長長緩緩地吐出。易三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了疲倦，這個永遠不在乎任何事的女人。

    “我夢見，你渾身是血，肚子上有一個大窟窿?！彼曇糨p得快要化在風里，易三專注地聽，“……你在吃一截手指頭，人類的手指頭……”

    江野幾乎說不下去，嘴唇發(fā)抖，匆匆忙忙地吸口煙：“我問你在做什么，你說你太餓、太痛了?！?/br>
    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易三無言地攥了攥自己的手掌心。

    “每次看見你活著我都很高興，真的。”江野囁嚅著。

    空氣又陷入凝滯，易三無端地感到煩躁，他伸臂跨過桌面，抽走江野手里的煙摁了，溫燙的掌心覆上女人的指掌。

    “老子這不沒缺胳膊斷腿嗎，婆婆mama，事兒?！彼迥?，語氣不耐。

    “沒你想那么糟糕，老子在你心里就這么禽獸？吃人喝血？危險是危險，但老子樂意。委托和被委托，這可b世界上大多數(shù)職業(yè)純粹多了。”

    江野沒說話，由他捏著手。

    “你不打算g了，以后想做點什么？”她換了個話題。

    “開個燒烤店吧。”易三隨口答。

    江野本有些不是滋味，讓他這一句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殺人不眨眼的雇傭兵下廚燒烤，真不知道誰敢來吃。

    “干嘛突然不想g了，你看上去游刃有余且享受其中?！币兹淮虿?，江野就覺得自己真白c心，一抽手有點心疼剛剛那根沒抽幾口的煙，往煙灰缸里看好幾眼，看得易三罵她沒出息，啪地把自己的熊貓扔桌上。

    “嘖，你是真傻還是怎么的啊?！贝罄蠣攤冝坜圩詡€兒后腦勺，有點坐立不安。

    “亡命徒才最想做這個行當，老子不想再當亡命徒了唄。”他盯著江野，眼神赤裸。

    “你最好不要繼續(xù)說?！苯巴蝗话胃吡寺曇簦ゎ^看他。

    于是二人就這么對視，仿佛剛剛兩手相握的不是同一對人。

    “你最好不要繼續(xù)說?！敖坝州p聲道。

    易三猛地沉下臉，握住啤酒罐。江野繼續(xù)飛快道：“易三，我不想停下來，我不想停。“

    “你不想g了，你想有家了，你想有賢惠的老婆可愛的孩子了，你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余生了?！苯鞍汛皯艏埻逼频臅r候誰都沒覺得不妥，心照不宣，彼此都再明白不過，“可你想過我嗎？你？”

    “你們這些人為什么都一廂情愿？你了解我嗎？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你憑什么覺得我值得你付出后半輩子的安穩(wěn)？我又憑什么為了一個人、一段鎖死的關(guān)系心甘情愿被束縛？你和我睡過很多次覺，沒錯，但你聽過我說過很多次話嗎？”

    “你覺得我們契合，不是因為我們”正好契合“，而是因為我擁有你喜歡的那一個面?！彼€在說，這是她第一次對某一個誰質(zhì)問，她臉頰發(fā)紅，又牙關(guān)發(fā)顫，“可我是一個多面t，你憑什么覺得，我的某一個面和你相契，我們就能完滿地成為伴侶？”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也絕不愿停下。”

    “易三，我自私且狹隘，我深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我絕不會被任何人得到?！彼偷赜靡恢桓觳矒紊狭俗烂?，傾身b視對面的男人。易三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臉孔，完完滿滿地全是她。

    “你一定會永遠記住我的?！彼ζ饋?，有些神經(jīng)質(zhì)，易三不可抑制地想起她開車沖上山巔時的神態(tài)，不計后果地、瘋瘋癲癲地，這就是江野。

    “沒人會了解我，我永遠神秘?！?/br>
    “你一定會永遠記住我的。”她又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