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來。

    只見門外的師妹，一雙雪白的狐耳耷拉在發(fā)間，九條蓬松的雪尾不安地垂在身后微擺，她垂著頭，眼神朦朧，面頰微紅，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來找他，眼神難以與他對視。

    公子羽方才還在焦慮，此時看見矮自己一個頭的杏師妹，心境語調(diào)又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

    公子羽問：“師妹為何來找我？”

    “謝小姐已經(jīng)與王將軍兩情相悅了，兩人大約還有話想說，已經(jīng)約好了上元節(jié)見面。”

    緣杏在師兄面前踮了踮腳，一邊輕輕地說，一邊紅了臉。

    她問：“到時候我會去看看他們的情況，師兄和水師弟應(yīng)該也會同往……到時，我還想看看人間的燈會，師兄愿意陪我逛逛嗎？”

    公子羽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杏師妹還沒怎么去過凡間，對凡間的節(jié)日好奇，想要玩一會兒，但是又覺得自己一個人有點不安，所以來尋自己這個游歷經(jīng)驗比較豐富的大師兄。

    公子羽淡淡一笑，道：“當然可以?！?/br>
    陪師妹游玩，他自然是樂意的。

    緣杏的杏眸登時明亮起來，喜形于色。

    她歡喜道：“那就好，等凡間上元節(jié)的日子到了，我再來找?guī)熜?！?/br>
    緣杏的尾巴翹了起來，左右搖了搖，說著就要走了。

    “師妹，留步！”

    就在這時，公子羽出乎意料地叫住了她。

    “嗯？”

    緣杏回頭。

    卻見有一瞬間，羽師兄臉上劃過復(fù)雜的神色。

    他問：“師妹，你最近與水師弟……關(guān)系特別好嗎？”

    緣杏搖搖頭：“沒有呀，和以前差不多，還是老樣子。不過，師弟最近總讓人覺得心不在焉的?！?/br>
    “那……之前小仙境的烏熠，有沒有來找過你？”

    “也沒有。他來北天境了嗎？”

    “……難不成是師弟？師弟有和你說過些什么嗎？”

    “師兄昨日跟我說，他那天被水師弟丟在王將軍夢里了，不過和王將軍相談甚歡，說他雖然是凡人，但見識能力都不同凡響。師兄想知道這個？”

    “……那倒不是?！?/br>
    緣杏看著羽師兄眼眸漸沉，好像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面露凝思。

    緣杏不由問：“師兄是想知道什么呀？”

    公子羽略一沉思，說：“師父幾日前，突然和我說，或許有男子對師妹說了些什么，讓我多加注意。”

    “……?。?！”

    公子羽想不通這番話是什么意思，緣杏卻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立即就想起了那天夜里，她畫出來的那個羽師兄！

    師父！師父果然對北天宮里所有的事都知道！

    緣杏頭皮發(fā)麻，頭腦頓時一團亂麻――

    可是師父為什么要把這件事當著羽師兄的面說出來？！

    難道是師父看出了她喜歡羽師兄，所以提醒師兄不要對她太親近、讓她進一步誤會？

    還是說，畫中師兄的話是真的，師兄真的有可能喜歡她，所以師父才有意提點一二？

    好幾種想法在緣杏的頭腦中來回波折，讓她愈發(fā)混亂。

    她呆望著公子羽的臉，想從師兄臉上找到一點答案的蛛絲馬跡，奈何師兄的眼神實在太坦蕩，緣杏根本判斷不出最大的可能性。

    于是緣杏控制不住地窘迫起來。

    原本她來邀請羽師兄只是有些害羞，現(xiàn)在整張臉卻是從額頭紅到了脖子，就連狐耳里面都透出了赤紅，讓她不得不將狐耳折下掩飾。

    緣杏慌亂道：“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什么要緊的事，師父想來只是隨口一說，師兄你不用在意的！”

    話完，她竟是落荒而逃：“師兄，那我先回去了，等燈會那時，再來找你?！?/br>
    緣杏夾著尾巴跑了。

    杏師妹這樣的反應(yīng)，讓公子羽眉頭愈發(fā)鎖緊。

    他原本只是將信將疑，而師妹的態(tài)度，竟是坐實了這一番猜測。

    難道真的有男子……已經(jīng)對師妹表明了心意？

    想到師妹逃走時雙頰緋紅的模樣，公子羽忽然坐立難安。

    心中就像有火燒灼，燒得難受，卻又難以熄滅。

    琢音亦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它自己抖動琴弦撥了幾個音，擔(dān)心道：“杏杏不會真喜歡上別人了吧？”

    公子羽薄唇抿緊，未言，抵在桌案上的手指，卻繃得頗緊。

    *

    另一邊，緣杏從羽師兄那里逃走，就變成小白狐飛到床上，裹住被子一連猛打十個滾。

    等滾完，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關(guān)系的，羽師兄聽上去不知道她畫出了他的事，而且?guī)煾傅脑掃€很含糊，羽師兄肯定還弄不清楚情況！

    再說，羽師兄只以為是有人跟她說了什么，而不是她喜歡羽師兄，這么說來，她這里還有主動權(quán)，沒問題！

    緣杏想著想著逐漸平復(fù)下來。

    可是這么一想，緣杏又突然覺得遺憾。

    若是師兄知道自己喜歡他了倒也好，那她剛剛就能知道答案了。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像現(xiàn)在這樣懸著，總讓人覺得輕飄飄的。

    不過，即使如此，緣杏心跳還是很快，這種激動，連又到了謝小姐面前，都沒能完全平復(fù)下來。

    謝小姐看到緣杏通紅的臉色，驚訝道：“仙子娘娘，你今日怎么了？”

    緣杏不好意思地抬手理了下鬢邊碎發(fā)，說：“沒什么……我今日是為了你的事來的。明日就是上元節(jié)了，你覺得緊張嗎？”

    “……嗯?！?/br>
    謝小姐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靦腆而忐忑地低下頭。

    但她道：“不過我自己已經(jīng)有了打算，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能夠接受。這段日子，麻煩仙子娘娘為我費心了?！?/br>
    說罷，謝茗欠身，端正行了一禮。

    看著謝小姐端莊的儀態(tài)，緣杏漸漸逼迫暫時平復(fù)下了因為師兄而跌宕的心情。

    她受了謝小姐這一禮，又將她扶起來。

    緣杏道：“我也該謝你……這段日子，我亦從你身上學(xué)到許多?！?/br>
    兩人相視一笑。

    *

    凡間次日，上元佳節(jié)。

    謝小姐由侍女們裝點了裝扮容貌。

    等點了妝，冬兒看著鏡中的謝茗，不由感慨道：“小姐，你現(xiàn)在真美，就連天仙都沒你好看呢！”

    謝小姐淡淡一笑，沒有說什么。

    不久，春兒和冬兒挑了盞精致的兔子燈，遞到謝小姐手上，然后兩人自己也一人提了一盞小燈，歡騰地隨小姐上了街。

    街市上車水馬龍，彩燈結(jié)連。

    這是難得的開放夜市、允許男男女女都上街歡度的日子，才剛到黃昏，燈籠初一亮起，杭城街上竟已堵得水泄不通。

    西湖上畫舫起航，種種形態(tài)的彩燈燈火從湖邊一直蔓延到船心，水中火影搖曳，岸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謝小姐坐車到了集市，她用帷帽遮著相貌，但即使如此，仍能感覺得到，她的車一停下來，就有許多早早等候在此的青年直直朝她望來。

    上元是所有人節(jié)日，但謝小姐能覺察到，這些人都是為她而來。

    不久，一個別家的侍女帶著幾個小廝，拖著一整車的彩燈過來，對謝小姐的侍女春兒道：“這是我家公子買下來贈給謝小姐的，謝小姐可以隨便挑選。我家公子就在那邊的轎子里，謝小姐若是不介意，公子希望能與小姐一道觀一會兒燈?！?/br>
    謝小姐朝那邊望了一眼，認出那是追求她的豪富人家之一，那小公子生得英俊，人也風(fēng)趣幽默，家中又富裕，因此頗為自信。

    然而謝小姐擺擺手，道：“退回去吧，我只要一盞燈就夠了。若是那位公子留下這么多燈無用，可以分發(fā)給夜市上想要燈卻買不起的孩子?！?/br>
    *

    送走這一人，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小廝捧著絹紙過來，道：“這是我家公子為謝小姐寫的詩。我家公子仰慕謝小姐才名已久，想要邀請謝小姐一道過去，賞燈作詩，探討文理，不知小姐可有興趣？”

    謝小姐又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是錢塘一代有名的才子，恃才傲物，是極少發(fā)出邀請的。

    謝小姐以前也讀過他的詩詞，覺得寫得極好，的確有幾分才華。

    不過，她的才能和以前并沒有太大變化，而在她相貌變化之前，對方可從未將她放在眼里。

    于是謝小姐又搖了搖頭，禮貌道：“將詩退回去吧，我今夜不想作詩。”

    *

    又打發(fā)走一人。

    那才子的小廝還沒有離開多久，緊接著，就又有人接上來了。

    這回來的人，一看就比之前來的人都要矜貴了許多。明明派來的人也是侍女，衣著打扮卻是十足的小姐派頭，禮儀亦遠遠勝過他人，還端著架子。

    那侍女淺淺欠身一禮，道：“謝小姐，世子殿下說，那么多人sao擾您，您定覺得吵了。他已經(jīng)將閑雜人等都趕走了，這樣您又可以安靜地賞燈?！?/br>
    謝小姐頓了頓，不卑不亢地說：“替我謝過世子殿下好意?！?/br>
    “不必客氣?！?/br>
    說完，侍女又抬手往西湖上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