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缺錢,”匡正去拿碗筷,“和愛錢是兩碼事?!?/br> 這時候手機響,是段小鈞,他接起來:“到哪兒了?” “老板,”電話里能聽到蟬鳴,“你在家嗎,怎么不開門?” 匡正一愣,退幾步到窗邊,往外一看,段小鈞果然在對面,站在他那輛anara旁邊。 匡正掛斷電話,打開門,迎著正午的陽光喊:“這邊!” 段小鈞轉過身,看見他,先把領帶正了正,快步過馬路。 第一次來匡正家,他有點緊張,不像寶綻想的那樣,送內褲這事他不反感,反而很樂意,a那么多人,匡正沒找沒找小冬,單單找了他,說明匡正信任他。 幾步踏上臺階,他在門口呆住了,眼前的人和在公司時截然不同,身上不知道穿了件什么東西,松松垮垮的,還蓋著挺大個藍戳,寫著“鵝牌”兩個字。 倒是顯得那對胸肌更大了…… “辛苦了,”日光當頭,匡正瞇著眼,皺起的眉頭要命地性感,“下午甭回公司了,給你半天假,回家睡一覺。” 說著,他向段小鈞伸出手。 這是不讓他進屋的意思,段小鈞有點失望,他其實特想見見那個傳說中的同居女友,不光他,全a的人都想知道匡大v的女人是什么樣。 把專賣店買的內褲遞過去,段小鈞轉身要走,這時屋里有人說話:“讓人進來吧,喝口水,天兒怪熱的。” 是個男人的聲音,很沙,又潤,讓段小鈞想起小時候,別人家兩塊錢一瓶的橘子汽水兒,熨帖,還帶著股爽勁兒。 他往匡正身后瞄,影影綽綽一個年輕人,比他大不了多少,干凈的短頭發(fā),一件和匡正一樣的“鵝牌”襯衫,一手一只飯碗,正往桌上擺。 一瞬間,段小鈞的腦子里像是開過了一列火車,摧枯拉朽,風馳電掣,什么三觀、節(jié)cao、性觀念,分分鐘撞得粉碎,只留下一堆感嘆號。 “我鄰居,”匡正把門讓開,拍拍段小鈞的背,“叫寶哥?!?/br> 鄰居?段小鈞看屋里這氛圍,情侶衫,熱排骨,地上還趴著只大黑狗,頭都不抬,吭哧吭哧啃骨頭。 一旁,匡正把內褲扔給寶綻,段小鈞的心開始跳,他挑內褲的時候就想了,匡正這身材怎么也得是185的號…… 他吞了口唾沫,尷尬,同時也震驚,匡正這么an的男人居然也搞了這個,接著一轉念,他帥得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好像也不奇怪…… 拽了拽領帶,段小鈞多少有一點介意,但更多的是意外,甚至還有些好奇,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摻在一起,他卡著嗓子叫了一聲:“寶哥……” “你好,”一杯水遞到面前,握杯的手細長,指尖因為干活兒微微泛紅,“還麻煩你特地跑一趟?!?/br> “姓段,”匡正介紹,“我手下的分析師。” 段小鈞接過杯,是撒了一點鹽的檸檬水:“謝謝寶哥?!?/br> “小段,快坐,”寶綻親切地招呼他,把他往桌邊領,“正好趕上了,吃一口再走,排骨燉土豆?!?/br> 段小鈞暈頭暈腦的,剛要坐下,一只大手搭住他的后脖子,使勁兒捏了捏:“餓嗎,小段,”匡正從來沒這么叫過他,是催他走,“不餓吧?” 留上司家吃飯確實有點沒大沒小,但匡正越是趕他,段小鈞越逆反,把心一橫,斬釘截鐵地說:“餓?!?/br> 然后大剌剌在桌邊坐下。 這頓三個人的飯,吃得比兩個人還安靜,除了“排骨好吃”、“房子不錯”之外真沒什么話說,唯一的華點是段小鈞扛不住沉默,問了一句狗叫什么名字,寶綻和匡正一點默契都沒有: “大黑?!?/br> “威廉?!?/br> 段小鈞:“……” 氣氛實在太尬,囫圇吃完,他匆匆告辭。下午公司沒什么事,匡正不想回去了,開車送寶綻到地鐵站,囑咐他注意安全。 寶綻搭13號線進市內,今天是如意洲喬遷新址的日子,白天市中心不讓走廂貨,大家伙約好了晚上運家什,他先去翡翠太陽請了假,然后趕到白石路。 雇的車已經(jīng)到了,時闊亭和應笑儂正往車上搬東西,薩爽也在,一個個滿頭大汗,寶綻挽著袖子跑上去,幫著把立柜扛上車。 一整樓的東西,全裝完已經(jīng)七點多了,寶綻叫時闊亭跟他進樓再看一遍,留應笑儂和薩爽在外頭看車,陳柔恩長頭發(fā)一甩,追著時闊亭去了。 “哎師姐……”薩爽一臉落寞,應笑儂湊過去:“謝謝啊?!?/br> 薩爽斜他一眼:“又不是為你們?!?/br> 熱臉貼了冷屁股,應笑儂一口氣頂?shù)缴ぷ友蹆?,但為了寶綻,他忍了。 薩爽接著說:“是為了我?guī)熃?。?/br> 應笑儂眼珠子一轉,有主意了。 “你說她,”薩爽靠著車廂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小姑娘家家的,往市團一待多好,非得出來跟你們受這種罪?!?/br> “誰說不是呢,”應笑儂挨著他,也靠在廂板上,“就咱們這團,沒爹疼沒娘愛的,往后爛事指定少不了,她一個小丫頭,真缺一個護著她的人?!?/br> 薩爽耳朵一動,轉頭瞧著他。 應笑儂那張臉是真漂亮,月光下千嬌百媚的,下巴一揚,朝他拋了個媚眼:“小哥哥,來嗎?” 薩爽推了他一把:“你自己都說這破團沒指望,我來了,不是掉大窟窿里了?” “又不是為我們?!睉z學著他的話。 薩爽的眼皮開始跳。 應笑儂呵呵笑:“為你師姐嘛。” 寶綻和時闊亭從樓里出來,沒落下什么,只撿著兩個坐墊,應笑儂轉身上駕駛室,陳柔恩和薩爽跟他坐前頭,時闊亭和寶綻發(fā)揚風格,到后頭和家什坐一起。 基金會那房子地點好得嚇人,在萃熙華都正對面,一顆珠子似的落在十字路口,算是市中心的中心。據(jù)說前兩年有個華僑花大價錢買的,一通裝修捐給了昆劇院,后來昆劇院土地置換,這戲樓倒了好幾手,成了基金會的資產。 到地方他們也沒顧上細看,七手八腳忙著卸車,安頓下來都十一點多了,這時候抬頭一瞧,古色古香的小三層,從里到外一水兒的中式裝潢,連洗手間都雕梁畫棟。時闊亭拿胳膊肘碰了寶綻一下:“我的寶處,”他笑起來,嘴角一個小酒坑,“打今兒起,這就是您的江山了?!?/br> 寶綻仰頭站在金碧輝煌的雙龍蓮花藻井下,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第40章 這是棟為戲而生的樓, 布局、裝飾、風格, 無一處不透著百年粉墨的味道, 只是一直沒碰到懂它的主人, 平白荒廢了歲月。 大伙簇擁著寶綻走進一樓正廳的戲臺,不大一個空間, 極盡浮華, 池座的座椅全部是緞面,二樓一周只有七個包廂,但每一廂都是獨立的天地, 有碧瓦重檐, 有花墻小簾, 掛著喜氣的紅燈籠,一派豪奢氣象。 戲臺高高聳在中央,臺兩側的照明燈亮著, 朦朦朧朧一點光,照出了舊時代的味道。臺前是一圈木雕闌干,守舊(1)是俏麗的粉白色,繡著繁復的百鳥朝鳳圖, 上場門出將下場門入相,全照著老規(guī)矩來。 “我的媽……”薩爽驚得眼睛都直了, “這地方……是我們的了?” “是我們的, ”應笑儂抱著膀子氣他,“不是你的。” 薩爽斜他一眼。 “你什么時候加入了,”應笑儂沖他笑:“才是你的?!?/br> “這臺子有點小, ”時闊亭說的是舞臺尺寸,和現(xiàn)在劇院的標準舞臺不同,走的是傳統(tǒng)戲臺的規(guī)制,類似話劇的小劇場。 “臺子倒沒什么,正好我們也沒有跑場的龍?zhí)?,”應笑儂轉身看向觀眾席,“就是座兒太少了。” 大伙隨著他回頭看,觀眾席只有一二兩層,除卻二樓的包廂,整個一樓攏共一百來個座兒,這意味著滿場也才能收一百張門票,按一張票二十塊錢算,累死累活唱一個晚上,最多收入兩千塊。 “別想太遠了,”寶綻瞥向應笑儂,眼神執(zhí)著而堅定,“一個座兒我們都唱?!?/br> 他說得對,這是如意洲的最后一口氣,只要有一個觀眾,這口氣也得挺著。 薩爽興奮得不得了,嘴上說著不進團,口氣卻跟團里人一樣:“寶處,亮一嗓子?” 新臺子,寶綻是該上去踩踩,他邁步走向那個富麗的高臺,仿佛迎向一個夢,鼻子發(fā)酸,胸口發(fā)熱,一個跨步,跳上去。 時闊亭亦步亦趨,把胡琴從琴囊里拿出來,在一排側首坐下,瞧一眼寶綻的姿勢,右手虛攏著,像握著一把扇,于是拉弓走弦,一段西皮二六。 寶綻開嗓,果然是《空城計》,沒有一兵一卒的諸葛亮在西城城頭迎接兵強馬壯的司馬懿:“我正在城樓……” 只半句,大伙就愣了,他是清唱,沒有麥,更談不上音響效果,可耳邊的聲音那么洪亮華美,這樣細膩豐富的人聲,是高保真器材無法比擬的。 “我去……”薩爽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這臺子不用麥!” 應笑儂緩緩點頭:“真正的傳統(tǒng)戲臺?!?/br> 每個人的眼神都認真起來,沒有演員不愛這樣的舞臺,咬字、吐息都貨真價實,演員和觀眾之間沒有距離,我一張口,就到你那兒。 寶綻提起氣接著唱: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原來是司馬發(fā)來的兵…… 胡琴走著,他突然抿了嘴,時闊亭立起弓子等著他,只見他望向這無人的坐席,苦笑著擺了擺手:“不吉利?!?/br> 大伙面面相覷。 “不吉利,”寶綻重復,“空城、空城,別真給唱空了城?!?/br> 應笑儂反應過來:“對對,”他忙給薩爽使眼色,“招牌呢,咱把招牌掛上!” 薩爽不知道如意洲之前那些周折,也想象不到,茫然地看著陳柔恩去找招牌。 如意洲的招牌用紅布包著,寶綻一路抱著,眼下立在臺邊,應笑儂和薩爽去拖了兩張桌子,摞起來放在臺前,寶綻爬上去,踮起腳還是夠不著。 這是薩爽的強項,他挽袖子要上:“我來……” 應笑儂卻把他拉住了,那是“如意洲”的匾,是寶綻和時闊亭的命,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掛的。 時闊亭登上桌,拽了拽褲腿,在寶綻腳邊蹲下:“上來?!?/br> 寶綻抱著招牌,有些遲疑。 “上來,”時闊亭說,“你舉著‘如意洲’,我撐著你?!?/br> 這話一語雙關,叫寶綻眼熱:“師哥,不是小時候了,我怕把你壓著?!?/br> “沒事,”時闊亭指著自己的脖子,“硬著呢,正好夠撐你的分量?!?/br> 他們是最親的師兄弟,歧路一起走,酸苦一起嘗,寶綻跨上去,坐在他肩頭,時闊亭一猛勁兒站起來,兩手握著他的大腿,咬著牙,穩(wěn)穩(wěn)把他撐住。 薩爽和應笑儂在下頭伸著手,生怕他撐不住把寶綻摔下來,在眾人的注目中,“如意洲”越升越高,最后懸在戲臺中央。 時闊亭放下寶綻,護著他跳下桌,兩人回頭看,只見歷久彌新的三個字,終于在這方借來的舞臺上找到了一席之地。 寶綻想笑,又想哭,強忍著激動,顫聲說:“二樓給大伙用,一人一間屋,”看他們都愣著,他大聲催促,“還傻站著干什么,挑屋去?。 ?/br> 薩爽反應最快,轉身就往外跑,應笑儂一把拉住他:“你跑什么,又沒你的屋!” “誰說沒我的屋,”薩爽推他,“我出力了!” “你又不是如意洲的,”應笑儂死死把他揪住,“編外人員沒有屋!” “加入不就一句話的事兒嘛,”薩爽傲氣地昂著頭,“小爺入了!” 他倆在這兒拉扯,陳柔恩翻個白眼一掠而過,應笑儂趕緊喊:“哎丫頭,長幼尊卑啊!寶處老時的屋子留出來,然后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