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只手同時伸向簽筒，各自抽了一根簽出來。

    越行舟張開手，亮出一支普通簽子，聲音淡然：“無?！?/br>
    許挽風(fēng)與白御山亦是相同的結(jié)果。

    待到朱爾崇時，他愣愣地看著自己掌心的那支紅簽，聲音里全是不可置信：“居然是我？”

    還剩另一根簽了。

    包霹龍拿著那根尋常簽子憨厚一笑：“嗐，我沒中?！?/br>
    夢然師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簽，最后笑著看向沈星海：“沈師弟，你看，天意要你去上界。”

    沈星海捏著那根紅頭簽，神情復(fù)雜，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么。

    宿垣真人將眾人反應(yīng)納入眼底，伸了個懶腰，一邊還欠一邊攆人：“行了行了，三日后我再帶人走，你們且回去吧，哎呀趕了這么多年的路可真是累煞我也……”

    眾人只得拜別老祖宗，各自朝著各自的峰頭而去。

    只是往日都在嬉皮笑臉，今日大家卻像是懷了心事，視線也都悄然集中在沈星海身上。

    道別時，天色極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沈星海那處僻靜小院的燈亮了半宿，最后也終于吹滅。

    夜深沉得像一灘墨。

    在這濃郁的夜色中，一道身影悄然潛入別院，院中古樹上的鳥雀似乎被驚動，然而一道精神震懾下，它張著嘴卻沒能發(fā)出聲。

    在這片寂靜中，來人悄然握緊劍柄。

    第97章 只有羨慕罷了

    修行之人, 待境界高深之后是不需睡眠的，只需要靜坐恢復(fù)體力罷了。

    沈星海往日也不睡，可惜先前神魂受了傷, 昏沉沉的未曾徹底清醒, 今日早早便入了眠。

    屋外的人在黑暗中靜立須臾，待確認(rèn)屋內(nèi)的人呼吸變得綿長平和后, 這才移動下一步。

    動作極輕極緩，甚至特意斂息而動，饒是屋內(nèi)的沈星海修為已臻至金丹期，卻也絲毫未曾察覺。

    來人似一縷微風(fēng)，悄無聲息地鉆入屋內(nèi)。

    室內(nèi)無光, 借了從窗外映出一片銀白月色可辨得床上人躺著的位置，沈星海便合衣睡在那兒。

    來人便立在床邊注視著他, 片刻后將手按在劍鞘上, 緩緩將它舉起——

    然而不等手揮下去，另一柄劍自暗處探來阻止，只不過兩把武器接觸的瞬間，后來那人輕“咦”了一聲, 動作緩了下去。

    前面的那人暗啐一聲, 在后者出聲喊醒沈星海之前下了手。

    劍鞘在他脖子前一敲, 靈力精神力齊下, 竟將他徹底敲暈過去。

    屋外，方才被陰云半隱住的月光此刻又顯露出來，傾斜了滿室。

    床邊握著劍鞘的年輕女修眉眼柔婉似朝露, 凝著眉瞪過來, 眸中含了三分怒氣。

    “夢……夢然師姐？！”

    朱爾崇磕磕巴巴地驚呼出聲。

    “你半夜來沈師弟這兒做什么？！”

    夢然師姐扯了扯自己方才被朱爾崇的劍不慎劃破的新裙子, 語氣不善：“我倒想問, 你半夜來沈師弟這兒做什么！”

    “我實(shí)在是睡不著，想著來跟沈師弟商量下去上界的事兒。”朱爾崇撓了撓頭，臉上的神情糾結(jié)復(fù)雜得要命：“我覺得自己修為實(shí)在低，上去了怕是也只會給溫師妹他們添麻煩，在想著要不要把名額讓出來給越師祖他們中的誰……”

    “倒是你，夢然師姐你大半夜來沈師弟屋里干什么！”

    夢然瞧一眼床上的沈星海，方才她下手不輕，這會兒他昏得跟頭死豬似的，也不必憂心他會突然醒來。

    她又扯了扯自己裙子上破了的那個大洞，冷聲道：“我原本是想著你們兩人都要去上界了，所以來送臨別禮給沈師弟的，結(jié)果在院外聽到他跟他那兩個小徒弟的對話?！?/br>
    朱爾崇痛心疾首地怒斥：“等等，為什么你只想起給沈師弟送臨別禮，沒想起給我送？”

    “……不要關(guān)注這些不重要的細(xì)節(jié)?！眽羧粠熃銦o奈地瞥了他一眼，最后長嘆：“我聽他對阿休跟黑石兩個說，他明早要出一趟遠(yuǎn)門，大概過幾個月回來，讓那兩小孩替他看著，等到宿垣前輩離去后就給他傳信。”

    “他這是想跑？！”

    夢然復(fù)雜地看了眼沈星海，輕輕頷首：“是，他恐怕也是覺得自己這是占了去上界的名額，打算直接逃跑不去?！?/br>
    “所以你就……”

    “所以我就直接等到他休憩，然后進(jìn)來把他打暈了?！?/br>
    她說話的同時也拿起手中的劍鞘給朱爾崇看，卻見只有劍鞘，劍早被拔出收回芥子囊中了。

    “我這次下手有些重，加上他昨晚神魂受了損，估計(jì)要昏個三五日了，你且?guī)еヒ娝拊拜叞??！?/br>
    她看著呆愣在原地的朱爾崇，丟出一個芥子囊，輕笑著柔聲道：“也給你備了的，拿去吧?！?/br>
    立在窗邊的夢然唇畔浮起略顯自得的笑，竟比灑落在她頭頂?shù)脑鹿膺€要溫柔幾分。

    *

    第十峰上。

    宿垣真人大咧咧地盤腿坐在躺椅上，動作慣如以往的粗魯不堪，但畢竟是長輩，便是最注重禮節(jié)的越行舟也不敢讓他把腳放好，反而是乖巧得像孫子似的，恭敬垂手立在他跟前。

    “你三人可別到臨別前再后悔?！?/br>
    他斜眼悠悠地望了下第十峰的三位弟子。

    其實(shí)宿垣真人早在最開始，在斟酌之后僅將此事告知了他們?nèi)耍吘谷~疏白跟溫云都出自第十峰，關(guān)系更加親厚些，加之他們?nèi)说奶熨x著實(shí)高出旁人太多，想來去上界發(fā)展前途更好，不至于在下界蹉跎歲月。

    然而沒料到的是，他們?nèi)司棺栽笇C(jī)會讓出來！

    越行舟沉吟片刻，坦誠道：“前輩，其實(shí)我們心中也有猶豫，畢竟師父師妹都在上界，這幾十年間守著第十峰總是時常掛念，但意已決，我三人定不會反悔。”

    “師父他老人家臨行前將掌門令轉(zhuǎn)交于我，讓我好生守著清流劍宗，若我一走，宗門無有高手坐鎮(zhèn)，便是別的門派敬重我們數(shù)百年，但只有一日沒有渡劫境坐鎮(zhèn)，那便一日沒有自保之力，余下的其他弟子恐怕處境會頗為艱難?！?/br>
    “我身為他們的長輩，自然應(yīng)當(dāng)留在此界，守護(hù)宗門。”

    白御山聽了半天，最后重重點(diǎn)頭：“我也是！”

    “再者，說句略輕狂的話，我們天資都要勝過他們不少，在下界也不一定不能飛升，故而將機(jī)會讓他們他們也無妨?！?/br>
    白御山再次點(diǎn)頭：“俺也一樣！”

    大師兄說完，許挽風(fēng)笑了笑，拱手道：“我們?nèi)俗孕∫粔K兒長大，誰也離不得誰，他們不走，我自然不走，而且我也舍不得宗門內(nèi)那么多的女……”

    “咳！”越行舟重重咳嗽一聲，打斷他最后那句話。

    宿垣真人聽了只得搖搖頭嘆息：“行吧，既然都這樣說了，那我就帶著那兩個憨貨走吧，他倆怕都快要樂昏頭了。”

    樂昏頭了還不至于，被打昏了的倒有一個。

    天方蒙蒙亮，朱爾崇便扛著昏死過去的沈星海上了第十峰。

    原本是打算再待三日才走的，只是沈星海隱約有轉(zhuǎn)醒的意思了，他擔(dān)心再生麻煩，索性直接就來找宿垣真人了。

    聽完經(jīng)過的宿垣真人：“……你們年輕人還挺會玩?！?/br>
    他本來還打算在宗門內(nèi)躺著享受幾天呢，畢竟在這兒不需要花錢就有人送上好吃好喝的。

    得知今日就要走，剛醒來的包霹龍飛躥過來，拉著朱爾崇抱頭痛哭了一場，最后依依難舍地拿了自己攢了百年的靈玉塞給他。

    “上界花銷大，給你，我自己再另存就是了?！?/br>
    朱爾崇感動得淚眼昏昏，當(dāng)即從芥子囊中取出百倍不止的巨資還贈給包霹龍：“包師弟，給你，其實(shí)我在過去幾十年里發(fā)了些小財(cái)…”

    夢然師姐負(fù)責(zé)寫，他負(fù)責(zé)拿去跟萬寶閣談生意，隨著話本的暢銷，很是掙了大筆錢。

    包霹龍看傻眼了，不可置信：“我拿你當(dāng)親兄弟，你他娘的背著老子悶聲發(fā)大財(cái)？！”

    朱爾崇：“……我都要走了，就不要計(jì)較這種事了吧？”

    臨別前的傷感被這袋私房錢沖散了不少。

    此刻山間的云霧都被陽光融散，今日難得晴好，天空清透湛藍(lán)得好似海。

    帶人走的事情不好聲張，怕被太多人知曉了再起波瀾，故而朱爾崇都來不及回第二峰告別。

    他跪倒在地，對著第二峰的方向重重磕頭，心中默默一句：“師父，您老人家下次打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了?！?/br>
    抓了把清流劍宗的土，朱爾崇將沈星海背在背上，迎著晨曦，跟在宿垣真人身后奔往未知的上界。

    底下，已經(jīng)長成少年朗的黑石跟阿休仰頭看著天空：“老前輩走了，我們可以通知師父回來了吧？”

    然而任憑他們在玉簡中如何歡喜地呼喊，沈星海卻依然沒有回應(yīng)。

    “他們走啦?！?/br>
    夢然師姐眼眶微有濕潤，低聲喃喃：“真羨慕啊?！?/br>
    “是啊，真羨慕啊，其實(shí)我也挺想去上界的。”包霹龍也跟著應(yīng)和了一句。

    兩人相視一笑，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屬于劍修的坦蕩與純粹。

    還好，也只有羨慕罷了。

    *

    “你能不能別亂逛了！這兒是虛空！你他娘的要是離了老子的源力保護(hù)，瞬間就會化成粉碎！”

    宿垣真人一把拉住東張西望的朱爾崇，氣急敗壞地往這小子腦袋上打了一下。

    朱爾崇竊笑著撓了撓頭：“嘿嘿，我看那顆星星粉嫩嫩的有些好看，不由自主就往那邊走……”

    “哦，那是紅鸞界，里面全是女修?！?/br>
    聽到這話，朱爾崇的腳不由自主地又往那邊偏了，要不是頭上剛被打出的大包還在痛，怕是下一刻就要奔著紅鸞界跑去。

    宿垣真人被氣得半死。

    他們這都在虛空里行了不知道多久了，朱爾崇這廝跟土狗似的，看到什么都想湊過去瞧瞧，拉都拉不住！

    沈星海倒還好，除了剛醒來的時候被虛空中萬界光點(diǎn)震懾得走不動路，又莫名其妙地喊了聲什么——

    “斗轉(zhuǎn)星移如陣盤，天為棋子我手執(zhí)!翻手，我要這天再遮不住眼！覆手，我要逆了這不公道的天！”

    宿垣真人當(dāng)時被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氣勢震懾住了，當(dāng)即仰頭瞧了半天，最后琢磨了會兒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