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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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是狩獵者,投石問路,一步步把我套入羅網(wǎng),像她自稱的那樣,秦樓一夜風(fēng)流客,偷盡吳王苑內(nèi)花。狩獵的博弈游戲里,心是多余的東西,往往壞事。初次我的表現(xiàn)一定因此糟糕透頂,一狠辣就止不住心軟退縮,一溫柔反而想惡作劇折磨她,落得個畫虎不成反類犬。我想要挽回,下次一定專心致志,不再搖擺不定,卻怕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但還好,她給了我機會,說我還不算差,也很久沒有這么爽快的感覺;我卻總不爭氣,像那句不倫不類的問話,你是性工作者嗎,低俗的羞辱,刻意粉飾得體面,我才是丑陋的小人,不過沐猴而冠,徒增笑柄。 被一個比我小十歲的女孩子包容,羞愧難當以外,也害怕失控,猶有jian猾的竊喜。既想永遠當個被寵壞的孩子,又討厭被當成孩子。也許我還不算太油膩,也許還有讓她傾慕的魅力。但這些精神勝利的幻象極易破碎,包容也是錯覺。我平庸至極,只那天在走廊上偶遇的碰巧是我,電梯里站在她身邊的也是我;她在選擇性愛玩具上,恰好不那么挑剔。像《傾城之戀》,攻陷香港的炮火亂點鴛鴦譜,同床異夢的白范二人終于結(jié)為夫婦。 那天以前,她也不認識我這樣一個小人物,短暫的相處中,卻一連揭出我的許多事,你結(jié)婚了,悶sao的老男人,男人中的娼妓,看似多情,最愛的只有自己,你們不是總對讀文學(xué)的女生抱有特殊的幻想?幾乎以刻薄地攻擊我為樂,按她的想法把我拆開,再聽她一一告訴我,每一塊零件各自是什么。 我卻對她一無所知,終究沒能弄清她到底是不是讀文學(xué),只知她說話往往帶了文人的酸氣,書袋像破了一樣掉東西,總自嘲“百無一用是書生”,多半也和我年輕時一樣,容易顯得不太合群,被貼上文藝青年的標簽。但凡越過暢銷文學(xué)看一些冷僻晦澀的東西,自然而然就帶了裝逼的色彩,探索精神世界被視作不切實際,他們借標簽區(qū)別出需要敬而遠之的人。 起初,我習(xí)慣為自己辯解,努力重新融入人群,說只是想看真正感興趣的東西。對他們而言的不切實際,夢境、情緒和偶然,更接近我散亂無序的生活??晌乙炎月恶R腳地說出了和他們的差別。很快我也對向他們交流感到無望??床欢?。有什么用呢?買菜需要用二次函數(shù)嗎?我們更想看主人公相愛,最終幸福地在一起,這樣就足夠了?,嵥榈囊坏仉u毛有什么價值呢?總該落在現(xiàn)實上,否則光怪陸離的幻想全是空洞。太小家子氣了,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不如努力加餐飯來得實在。那只是特殊情況,偶然現(xiàn)象,為什么非要在細處鉆牛角尖呢?你的理性思維太發(fā)達了,想得細鉆得深會活得很累,放低要求,過得輕松點。 當我安然接受標簽時,糾集的爭執(zhí)漸而散去,我和他們反能愉快而疏離地共處。他們根據(jù)標簽錯誤地設(shè)想了一些事,以為我看那些作品,理應(yīng)有更深沉的觸動。否則為什么而看呢?感興趣。可“感興趣”太泛,實則沒答出任何理由。我不知道為什么而看,也沒有他們想象中的觸動,只是似懂非懂,看到最后才忽然回神,哦,結(jié)束了。面無表情,仍在愜意地憂心宵夜該吃什么,到他們面前才會假裝,說“為它哭過”。也許事實正如他們所料,我想顯得與眾不同,但理性思維太發(fā)達,總習(xí)慣為自己狡辯,不愿承認。中二病,雖然如今幾乎放棄了那些不合群的愛好,也只能算肄業(yè),不得不爾。 對她也是,心向往之,總覺得她有意思,我對她感興趣。她總能讓我看到自己的猥瑣卑鄙,我卻對她一無所知。她仿佛根本不會在我的世間留落雪泥鴻爪,用相機一照,只是朦朦朧朧的一團煙霧,少時的海棠繪卷再度展開,輕煙般的花色,裊裊一枝,攜宿雨飄零至我面前。合上卷軸又是永訣。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蘇子苦吟幾遍的野棠,依舊沒落風(fēng)塵。驪珠投暗雨。我還曾輕率地以為,她和我是一種人,一丘之貉。我對她這樣說,她卻不無輕鄙地反問我,你們不是總對文學(xué)生抱有特殊的幻想? 我沒有。我不假思索地矢口否認。急掠而下的弦響蕩盡,繪卷里長待月邊的女子向我回顧,沉沒對影聞聲的嘆息,嘆息般的眼光。朱淑真,宋時的女詩人,她詩集的名字叫“斷腸”,平生詩稿曾付之一炬,流傳至今的詩集還有賴他人輯成。我讀她的詩作,忍不住由此窺探她的生活,隱秘曲折的心事,從中找出婚姻不幸、生活備受壓抑的痕跡。似乎唯有她的不幸,才能收容我骯臟的感情。她對我而言活著,被裹纏的雙足,顫抖地點在倒映月華的蓮池之上,漣漪驚滿路。嬌癡不怕人猜,和衣倒睡人懷,我從未忘卻這一句勾起的悸動,卻無法欣賞她任何一首作品,只想透過它們觸及她,走入荼蘼海棠的花海,也葬身于此。 文不對題,但我完全明白她想說的是怎么一回事。男人總在幻想一個這樣一個女子,崔鶯鶯,杜麗娘,蝴蝶夫人或六宮小姐,為虛無縹緲的愛情奉獻一切,在無望的癡戀中空耗了青春。他們故意將愚蠢的執(zhí)著稱為美麗,又將其棄若敝履,捐同秋扇。漫長的幽居枯等讓她工于琴書,連綴寫下蚌病成珠的怨詩,卻無人賞音。這才是對文學(xué)生的憧憬,溫柔無害的追求和愛好,華美卻無用的天真幻夢。但不可說。 有口無心的答案沒能讓雪柔滿意,眼神直直瞪來,勒令我撤回前言,重新作答。她正赤裸身體,抱膝坐在床角,縮成好小一團,長發(fā)攏在同側(cè),難得地收了笑意。那一刻我似乎也斷腸了,整段碎成粉垮下。可以想象,我模棱兩可地答。 她說,文人總是只在意自己腦子里的東西,他們并不明白怨婦的所思所想。 “你說得對?!币苍S不限于文人,怨婦也是。我感到繼續(xù)聊下去很不妙,卻找不出岔開話題的引子。指桑罵槐,刺得我喘不過氣。她說“你們”,是指喜歡年輕姑娘的老男人,還是文人們?我不可能是后者,我的工作和咬文嚼字無關(guān);至于前者,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的確對他們的想法毫不關(guān)心。也許文學(xué)這種東西,對他們早成了老黃歷,全是老太太的裹腳布,他們只愛熒幕里露骨的賣rou性感。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是她逼我畫押而已。 但一閃而逝的怒意以后,我感到心安,她給我的標簽是老男人們,而老男人多得是,精致的人鳳毛麟角,油膩各有各的油膩,歡迎她隨時跳槽找下一個。我不想被誤會深情,只愿不被糾纏。 她又質(zhì)問,為什么這么敷衍?每次總是把我當甲蟲一樣踹散在地上,連抽搐都不能,才善罷甘休。 不敷衍,難道應(yīng)該毫無風(fēng)度地和她爭辯?我被自己幼稚的想法氣笑,正要走向她身邊,她卻把我的手機遠遠丟來,“包法利夫人的電話?!彼謫枺遣皇俏覜]有寫備注的習(xí)慣,上次她在我手機上瞄到自己的微信,也沒有備注。說完,她轉(zhuǎn)頭向一側(cè),又跳下床,走到窗邊伸了懶腰。 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似乎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問我和對方是不是也像和她這樣的關(guān)系。的確是。我只能裝作沒聽懂,耿直地回答,這就是備注。話出口我才想到,費盡心機選出這么個備注,早已把我和對方的關(guān)系交代得干干凈凈。 她默然站在窗邊很久,我望著她的側(cè)影也很久,弱枝般的身體比病梅更瘦。她像知道我在看她,瀟灑地點煙,嘆出煙圈,在紗網(wǎng)般漫散的白霧里,仰頸轉(zhuǎn)頭問,為什么不是寫愛瑪,和她原來的姓氏?說完,她開始劇烈地咳嗽,蜷起身子,煙險些從指間掉下。我連忙去照顧她,遞上衣服,向她道歉,虛情假意地認錯。再無話,也意興闌珊,只得不歡而散。 臨出門時,恰是急雨驟至,她沒有帶傘。我拐彎抹角地提議送她回去,她爽快地答應(yīng),行。她就在我猜測的那所學(xué)校,臨近城郊的地鐵盡頭。小時候大人總說,如果不好好讀書,以后就得去那里讀大學(xué)。我們也總以為,在清北和常春藤里挑定一所就讀,才最令人發(fā)愁。高考前夕都已各自重新許愿,我的愿望是上那所學(xué)校也很好。 聽她口音像本地人,相隔十年,她是不是也聽著一樣的話長大?以后,我會不會也向自己的孩子說有關(guān)那所學(xué)校的咒語?那個永遠不會降臨的孩子,它還沒有性別,臉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一發(fā)現(xiàn)它將靠近的預(yù)兆,我就草木皆兵,收拾鋪蓋想要逃離;確認它不可能存在,我反能自在地暢想“如果它在”的境況。她像女兒。 我第一次在雨里的大學(xué)與人執(zhí)傘漫步。好在那天穿得休閑,手提包留在車上,也許還能混進學(xué)生里,只是長得有些著急。我四處找尋和我一樣用發(fā)膠糊住發(fā)型的男生,但一個也沒有找到。她一路挽著我的手臂,我感到她的心情在纏綿的雨簾里回復(fù),又能調(diào)戲我問,你在怕什么?她的直球總能一擊撞破我故布疑陣的迂曲,錐錐刺骨。分別時,她盈盈笑著向我道別,我以為這次不用哄了,毫不上心地把傘留在她處,未曾想,我們卻因此散了,散在貌似永無止境也一望無際的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