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自信還是有的，辜駿看著他笑完了，轉(zhuǎn)身走了。

    他今晚要回上海，趕著明天一早去坐診呢。

    憑著謹(jǐn)慎精湛的醫(yī)術(shù)，如今他在杰麥遜的醫(yī)院里已經(jīng)小有名氣，來找他看病的人很多，他的診金，已經(jīng)差不多跟謝詠明齊平了。

    再攢一攢錢，就是不靠家里，他也給得起喬若初一場盛大的婚禮。

    他連婚紗都看好了，淮海路上有一家英國皇家定制婚紗的店，里面掛出來的樣品高潔莊妍，很適合兩個決定真心相愛到永恒的人。

    辜駿不急著去找喬若初，上次她跟自己走到半路折回去了，他想她大概有自己的苦衷，他愿意等她處理完自己的事情。

    見著辜駿走了，林君勱心里閃過一個影子，這個人他一直忽略了。

    手心微微沁出涼汗，他要立刻回相城，等不到明天了。

    “司令，準(zhǔn)備回了?！彼麛D過人群，向微醺的沈儒南告辭。

    “林參謀長好不容易來杭州一趟，不多住幾日？”浙江省省長廖承江敬上一支煙來。

    “你不能走，陪我?！鄙蛉迥线€想撮合他和宋家小姐的婚事。

    林君勱剛才心中不安，他懷疑相城出事了，或者他的小女人出事了。

    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他都耽擱不起。

    “司令，廖省長，抱歉。屬下實在是有事，改日再來打擾?！?/br>
    說完，他抬腿就走了。

    林君勱決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他只是來通知的，不是來商量的。

    跟他來的兩名副官今天還真是做了準(zhǔn)備，沒敢放開吃酒，就出什么岔子，這主子突然要回去。

    這里他不太放心彭浩才，怕他次日酒醒了想起宋家小姐的事情找事兒，就交代沈儒南的心腹副官，讓他緊盯著彭浩才，不管采用什么手段，務(wù)必保證他不在杭州生事兒。

    出來的時候，夜未央，皓月當(dāng)空，照著杭州仲夏的夜晚。相比白日的暑熱難耐，此刻涼風(fēng)習(xí)習(xí)，疏影婆娑，舉目遠眺，盡是風(fēng)景，最宜抒情。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

    想到如今東北和上海的局勢，林君勱低吟了一句。

    “爺，咱們真要回去？”魏同生把車開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快走，不得耽擱?！彼_車門上了車，幾名副官開著另外一輛車在后面跟著。

    車子飛速馳騁在路上，他在酒精的催動下烺眸微闔，昏昏欲睡。

    行到無人煙處，騰地幾只貓頭鷹嚎了幾聲，好像哪里死人了一樣。

    車上沉昏的人遽然醒來，心弦繃得緊緊的。

    “呂欣文的簡歷，查出來了沒有？”林君勱燃起一支煙，黑暗中，一明一暗，頓時有了人氣。

    周玉成看了一眼無邊漆黑的窗外，點頭：“查出來了，他從民國十八年（1929）回國至今，一直在相城經(jīng)營醫(yī)院，沒有攙和政治的跡象。會不會咱們懷疑錯了？”

    縷縷煙霧從林君勱的臉前升騰起來，他的眸光烺耀，似要照亮暗夜。

    “他在相城辦了四五年醫(yī)院了，不見起色，虧空哪里來的？查過嗎？”他又問。

    周玉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說：“暗中調(diào)查過他的本家，是當(dāng)?shù)匾粋€鄉(xiāng)紳，也算殷實的。奇怪的是呂欣文自從來了相城之后極少回家，春節(jié)見他走的時候也不是去的嘉善方向?！?/br>
    林君勱繼續(xù)吩咐魏同生把車子再開快一點。

    他的下屬不明白為什么半年前一點征兆沒有，林君勱就讓他們盯上了呂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呂欣文其人

    他們一直覺得他太多心了。

    憑什么人家開個醫(yī)院不盈利就得關(guān)門走人，難道人家不能撐個幾年賭一賭未來嗎。

    而且，就呂欣文本人看來，長的圓白喜氣，哪里像個有城府的。

    盡管周玉成覺得呂欣文問題不大，他還是很認真地盯著，這是他一貫以來的做事原則。

    兩個多月前，他在警察局的人阿擺報過來消息，說呂欣文在追求方家小姐方紀(jì)瑛，而且，可能要得手了。

    這時候，周玉成才暮然覺得呂欣文這個人，應(yīng)該不是看起來的那么簡單。

    本來嘛，方紀(jì)瑛豆蔻年華，名門閨秀，多一個追求者沒什么奇怪的?？墒锹湓诰旌蜕朴诓蹲疥幹\的林君勱手下的人眼里，就大有不同了。

    在他們眼里，怪就怪在方紀(jì)瑛對呂欣文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上。

    一開始，呂欣文給方紀(jì)瑛寫了好多信表達愛慕之情，方紀(jì)瑛回都不回，還拿去和同學(xué)們分享，博人一樂。

    呂欣文受了打擊，好久沒敢再糾纏方紀(jì)瑛。

    兩個人整整小半年沒有通信也沒有見面，怪就怪在一日呂欣文突然找了一下方紀(jì)瑛，然后，二人好像就戀上了，還打的火熱。

    也就是從呂欣文和方紀(jì)瑛突然戀愛之后，方家老爺子竟然直接找了林君勱，陳述了自己的過往身份，請求林君勱對方家的保護。

    他細細分析了方家面臨的情況，發(fā)現(xiàn)相城乃至整個浙江，都沒有誰有能力或者必要威脅方家。

    于是，林君勱想到了一種可能。

    可能是方家老爺子感覺到了有個危險的人在接近自己女兒，而且，他的女兒，知道這個人的身份，并且還認同這個人的身份。

    呂欣文？

    這個名字霍然躍入他的腦海之中。

    方平山告訴他相城有中央調(diào)查科的人，難道方老爺子指的就是呂欣文嗎？

    如果是他的話，那么關(guān)于呂欣文身上的所有疑問就迎刃而解了。

    只是，他處心積慮地潛伏在相城，總有什么目的的吧。

    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若為黨國的吧，那么他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林君勱心知肚明就罷了。

    要是他有別的什么目的，他是不能不小心一點兒的。

    自民國十七年（1928）年，東陵被國民黨第十二軍軍長掘了之后，多少人都眼紅了里面的寶物，費勁一切心機要找皇陵發(fā)一通財才肯罷休。

    他林君勱地盤上的喬家，藏著幾座清陵的建造施工圖，對于天下想發(fā)財?shù)那鸢送鮽儊碚f，就同一塊唐僧rou般，暗中得到消息的都想來啃一口。

    他怕呂欣文跟他們勾連在一起。

    還有上次那個六爺，究竟是怎么跑出相城的或者根本就沒跑出去，他一直派人在暗中追尋，始終不得消息。

    不能不懷疑有人在他林君勱的眼皮子底下做了手腳。

    對于喬家的事情，他半分馬虎不得。

    車子一出杭州就進了相城的地界。

    夏夜里，貪涼喜歡晚上活動的人多，尤其是河里烏篷船上，飄曳著點點燭光，隨著船身在粼粼的水面上搖搖蕩蕩的，幾多水鄉(xiāng)的旖旎夢幻。

    林君勱吩咐先把車開到妍園附近，他要確認他的小女人沒事了才安心。

    妍園里靜悄悄的，沒有亮光，也沒有聲音，里面的人應(yīng)該都沉浸在酣夢之中。

    “喬家想來是無事的?！敝苡癯傻吐暤?。

    他們回去歇下，林君勱換了軟綢的灰色睡衣，臨睡去前隱隱又聽得一聲貓頭鷹的叫喚。

    他的睡意一下子蒸發(fā)了。

    梟鳥叫，棺材到。

    盡管他從來是不信這個邪的，今天莫名的浮躁。

    不對，不對，肯定是哪里出事了。

    軍隊？不可能，都掌控在忠誠可靠的人手里。

    越是無聲越是可怕，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呢，他爬起來換上便裝，走了出來。

    府邸里的副官都累成了狗，知他們累了兩天了，沒忍心叫醒，兀自一個閃身，隱到夜色里去了。

    他先去了一趟水月庵，見妙儀師太屋子里的燈亮著，她盤腿而坐，闔目誦經(jīng)，如入定了一般。

    見她無事，半夜也不便打擾，躡著手腳趕緊離去。

    又到了妍園附近，遠遠看去，香樟樹遮蔽出一汪漆黑，里面沒有一星燈火。

    她大約在睡夢中吧。

    他想。

    待要轉(zhuǎn)身離去，他忽然覺得這里不是安靜，而是死寂。

    吹了一聲獨特的口哨，許久，都沒有他的人出來見他。

    派到這里的人哪里去了？

    一絲慌亂像野草一樣住進了他的心里，功夫不多，就長了一截。

    顧不上多想，他攀著一棵大樹躍起，轉(zhuǎn)瞬就到了喬若初閨房的窗戶下面。

    這里他來過兩次，都是坦坦蕩蕩的，跟他的人品毫無關(guān)系。

    他并不是晚上跳進小姐閨房尋歡的采花賊。

    里面靜的可怕，連她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他摸了摸身上，掏出了一只打火機。

    借著暗弱的亮光往窗簾里面一看，里面空空的，喬若初不在。

    她或許換了房間。

    他小心地下來，在一樓的房間找了一圈。

    喬家的公館里，一個人都沒有。

    林君勱的心，一下子似沉入了深不見底的石潭里，只覺得有千斤重的東西一直拖著他往下走，一呼一吸都很費力。

    喬家的屋門是虛掩著的，他穩(wěn)住心緒走進去，打開打火機，扭開了天花板的吊頂水晶燈。

    屋子里整整齊齊的，沒有一絲凌亂，不似賊人進來過的樣子。

    “若初?！彼奔钡睾傲藘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