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盡管如此,這場會面并不愉快。 平和維持不到半個小時,參與的家族就爭吵了起來,一些人覺得私掠許可證能夠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利益——一次成功的私人掠奪捕獲物價值很有可能高達數(shù)萬金羅幣。另一些人則對此大加嘲諷。 “難道你們就要這樣像那個丫頭片子屈服?”□□諾家主大聲地喊道,他的家族與海因里希家族有著不遠的親戚關(guān)系。 “難道你們現(xiàn)在敢站到大街上大喊一聲‘我反對女王的統(tǒng)治’?” 支持放棄港口控制權(quán)的家族回擊同樣犀利鋒銳。 暴雨剛過,帝都籠罩在神跡帶來的女王威嚴(yán)里,這個時候哪個家族敢公然站出來反對女王,成千上萬的信徒就敢在當(dāng)天沖進這個家族的宅邸,讓他們感受來自暴民的怒火。 隨著爭吵的逐漸升級,一直沉默的海因里希最終不得不進行表態(tài)。 “……女王拒絕了與雅格王國的聯(lián)姻,選擇魯特帝國,雅格王國的報復(fù)隨時可能抵達?!焙R蚶锵5拿嫒菰陬^頂水晶燭臺的光下顯得有些冷酷,“一旦雅格王國切斷羅蘭與自由商業(yè)城市的貿(mào)易航線,港口的收入將迅速跌落。牢牢把持港口的控制權(quán),并不能給我們帶來更多的利益,只會將各自的家族捆在王室對抗雅格王國的馬車上?!?/br> “你們之中,有誰愿意為打通航線,而努駕戰(zhàn)船與雅格艦隊相抗衡?” 海因里希毫不留情面的話令一些遲遲沒有表態(tài)的人動搖了,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令人疲憊的協(xié)商之后,他們選擇支持海因里希。 盡管如此,協(xié)議進行得仍然算不上順利。 仍有一小部分人——如□□諾家主——憤怒地覺得海因里希家族一定背叛了領(lǐng)主們,暗中重新投靠了女王。 最后離開時,那位□□諾家主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尖酸刻薄地挖苦:“好啊,有些人拜倒在石榴裙下,還要拉著所有人一起去做女人的走狗?!?/br> 他這話說得讓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在海因里希動怒之前,立刻有其他家族的負責(zé)人過來,強行將□□諾家主帶了出去。 大廳里重新變得空曠起來。 只有海因里希和長桌左側(cè)的一人沒有走。那人是阿瓦羅爵士。他也是海因里希家族的一員,是海因里希的叔叔,他是月港及月河谷地的領(lǐng)主。 阿瓦羅爵士抓起放在桌面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看向海因里希:“女王已經(jīng)不肯像過去那樣信任我們家族了。我親愛的侄子,我希望你坦誠公告,到底她打著的是什么主意?她是想要將絞索套上雙頭蛇的脖頸嗎?別說你不知道,港口對我們有多么重要。” “神殿騎士團被羅德里大主教保留下來的力量不遜色于家族的刺客。”海因里希隱約間,覺得自己有些疲憊了,“除非您希望家族再一次被驅(qū)逐出帝國首都,否則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好個忘恩負義的家伙,她倒是忘了是誰將她推上王座。” 您也忘了是得到誰的信任,家族才得以重返帝都。 海因里希什么都不想說,他只是覺得自己和叔叔一樣可笑。于是他取過剛剛那些家主們簽署的協(xié)議,準(zhǔn)備逐一查看過去。 然而阿瓦羅爵士還在抱怨個不停:“……看看你浪費了十幾年的時間做了些什么?明明有那么多機會,你居然沒辦法讓她主動上你的床!如果當(dāng)初成為她導(dǎo)師的人,是你堂弟,現(xiàn)在海因里希家族指不定已經(jīng)成了羅蘭的國王……” “閉嘴?!?/br> 海因里希厲聲怒吼,在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前,他已經(jīng)拔出袖劍,朝阿瓦羅爵士扔了過去。 袖劍擦著爵士的肩膀而過,鮮血幾乎是在瞬間就涌了過來。 “好??!”阿瓦羅爵士的怒火騰地就升了起來,“怪不得你當(dāng)初遲遲不可做你父親交代的事!你——一個海因里希——你竟然愛上了她?你愛上她了對不對?!” “若你想要月港的商路被切斷,那就繼續(xù)說下去。” 海因里希的聲音冷冰冰地。 這份威脅很快在阿瓦羅爵士身上起了作用——他的表情看起來精彩極了,就像有人狠狠地在他臉上揍了三天三夜。他想拔出劍,朝海因里希刺過去,想咒罵他,讓他和那個巫女生的女人一起下地獄。 但他沒有勇氣這么做。 海因里希的神情在燭火之下,前所未有地可怕。 阿瓦羅爵士指著他,嘴唇抖動了半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最后他踹開椅子,怒氣沖沖地走掉了。 大廳里徹底只剩海因里希一個人了,他頹然坐倒在椅子上,緊緊抓著扶手。 阿瓦羅的話觸動了一些他不愿意想的,令他作嘔的回憶……他的父親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寫信給他,催促他盡早地與公主達成更親密的關(guān)系……他們希望他成為公主的第一位,最好也是最后一位。 這種令人作嘔的事情往往真實地發(fā)生在宮廷中。 一些家族的繼承人乃至王儲,在幼年時若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寄托在貴族的監(jiān)護下,那么他們很有可能會在幼年時遭到虐待——尤其是性侵。侵害者并非全是出于色欲,更多是想要通過這種幼年時期的手段來主宰受害者。 這種陰影很多時候會伴隨受害者一生。 先生、先生…… 海因里希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用力地閉上眼,耳邊仿佛又響起十六歲的阿黛爾的聲音……她坐在銀馬上,側(cè)著臉朝他微笑,她從馬背上跳下,紅裙在空中綻放。她的臉頰在霞光下呈現(xiàn)出玫瑰般的色彩,那時她還對他全然信任…… 那些信,那些或嚴(yán)厲或緩和的命令,最終都被海因里希一封一封地?zé)袅恕?粗切┐叽僭诨鹬行苄苋紵臅r候,他只覺得難以克制的憎恨和惡心。 ……你以為這樣做能讓她感激你?你覺得你這樣做你能得到什么? 父親灰色的眼睛里瞳孔帶著與家徽雙頭蛇一般無二的冰冷,他的聲音里仿佛浸透了毒液,蘊滿了殘酷。 ……不,你什么都得不到,只會錯失良機。 ……不要忘記。 “你是個海因里希。” 他喃喃地說道。 ……你是個海因里希,你享受著這個姓氏與家族為你帶來的一切,金錢,地位,榮耀。你就必須為這個家族奉獻,你的一切都被深深地打上這個家族的烙印。 物必有價。 直到他在那紛飛的蒲公英叢里,接住了少女時期的公主,才恍然發(fā)覺,家族那句簡單的格言里,蘊藏著多么令人戰(zhàn)栗的寒意。然而,一切都來得太晚了。 在過往的二十年里,他已經(jīng)與這個家族密不可分割。 一條毒蛇哪怕它曾有過那一絲良知又能改變什么?一條毒蛇有資格得到什么?又能夠做什么? 什么不能,什么都沒有,什么都做不到。 海因里希仰起頭。 最后一道鐘聲已經(jīng)消失了,黑夜沉沉地籠罩大地,古典時代的細柱垂直而上,拱頂高不可攀,交錯的拱肋斜落一條條陰影。他的童年、少年時期都在這里渡過,與那些柱子上墻壁上 雙頭蛇浮雕為伴。 燭火里,他像看見古老傳說里的雙頭蛇正緩緩活過來,朝他游曳而來。他聽到它們無情的絲絲聲,聽到那可笑悲哀的譏諷聲。 一個…… 海因里希。 第30章 血腥美人 從確定要召開國會到國會召開,中間需要的準(zhǔn)備工作可不少——女王的令狀必須交由信使送出首都, 議員們自各地趕來, 書記官們必須早早地草擬相關(guān)議案,更別提私底下暗潮洶涌的博弈…… 總之, 這段時間, 足夠令兩位奇特的“客人”從可希米亞港趕來了。 “我敢打賭, 道爾頓那家伙一定是對女王陛下有意思?!?/br> 一輛馬車駛進了羅蘭首都的城門, 車簾被掀起,車窗被一只修長但纏滿布條的手拉開,那手搭在窗欞上, 輕快地舞動著,敲出海盜們熟悉的鼓點。 “是……嗎……” 古怪的, 仿佛生銹齒輪帶動發(fā)條的聲音響起。 在馬車左側(cè)坐著一位深紅頭發(fā)的男士, 他帶著一頂寬檐黑帽, 眼睛隱藏在帽檐的陰影下,穿著帶有黃銅紐扣的黑色長外套。類似他這種打扮的人,一般出現(xiàn)在戲劇團里充當(dāng)魔術(shù)師。他的嘴唇緊閉,回答的是坐在他肩膀上一個涂著大大笑臉的小丑人偶。 可希米亞港著名“渡鴉”海盜團的大副,就是這樣一個以“魔術(shù)師”自居的……冒險商人。 一個令海盜成員們毛骨悚然的怪胎。 而能讓這種怪胎當(dāng)大副的“渡鴉”船長,就是道爾頓眼中的“神經(jīng)病”。 “啊——陷入戀愛的騎士——” 神經(jīng)病船長拉長了音, 學(xué)著吟游詩人的語調(diào)詠嘆, 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陽光照進馬車?yán)?,照在這個家伙身上,他穿著一件白襯衫, 領(lǐng)口隨意地松松垮垮地散開,外面套著一件深棕色的馬甲,長腿隨意地架起,腰間掛著的劍帶有藤蔓般纏繞而上的護手。他換了一身比較正常的衣服,然而只一眼,人們還是能夠看出那種海盜特有的不羈桀驁氣來。 盡管如此,他那張呈現(xiàn)健康小麥色的臉蛋卻出乎意料地英俊,黑發(fā)扎在腦后,只剩幾縷隨意地散落在肩膀上,眉毛顏色很深,尾稍斜飛揚起,直刺人心。深棕的眼睛在日光下偶爾會有火炭燃燒般的亮色。 毫無疑問,他絕對是那種讓人又愛又恨的惡棍。 臭名昭著的渡鴉海盜團船長不是傳言中獨眼的肌rou大漢,也不是嗜吃小孩的絡(luò)腮胡子,他全名薩蘭·德雷,是個終日與烈酒為伴的惡棍。 也是個徹頭徹底的神經(jīng)病。 薩蘭吹了聲輕快而又痞氣的口哨,將道爾頓的信揉成一個小團,像小丑手中的彩球一樣從左邊拋起,在右邊接住。 “我決定了——” 渡鴉船長的臉上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如果這是在海上,看到這個笑容的水手們就知道他們的船長又要去搞點“打發(fā)時間”的把戲了。 “我要去看看那位讓道爾頓那個蠢貨神魂顛倒的美人。” “我們……不就……是……來見……她……的嗎……” 魔術(shù)師肩膀上的笑臉小丑下顎張合,發(fā)出慢吞吞的聲音。 薩蘭一翻手,紙團從他手上消失了,蹬著靴子的長腿收了回來。他愉快地說:“不不不,這可不一樣,在跪在軟墊上接受帝國女王的橄欖枝之前,我得先來見見,她是個怎么樣的人——高塔的夜鶯嗎?還是什么?!?/br> 魔術(shù)師終于抬起了眼,他暗綠色的眼睛在陰影中古井般幽深:“別惹麻煩,惹了也別……” 麻煩我。 單詞的聲音剛剛出現(xiàn)在空氣里,馬車就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它剛好駛過小巷的拐角,而原先坐在馬車的人,就在這一瞬間的功夫輕盈敏捷地從車窗里跳出去了。薩蘭在塵埃里打了個滾,然后很快站起來,他甩出抓鉤,舒展身體,就像一匹陡然從休憩狀態(tài)蘇醒過來的獵豹。 幾個呼吸之間的功夫,他就攀上了石墻,消失在魔術(shù)師的目光里。 魔術(shù)師肩膀上的小丑木偶閉上了嘴巴。 ……………… 薩蘭·德雷,現(xiàn)渡鴉海盜團團長,通緝賞金高達兩萬金羅幣。 但此時此刻,他正大搖大擺地穿行在羅蘭帝國的心臟,他踩著特制的軟靴,從屋脊上奔馳而過的時候,就像一只低旋盤飛的渡鴉。風(fēng)吹動薩蘭沒有扣上的棕色馬甲,它們在風(fēng)里像翅膀一樣在他身側(cè)展開,他熟練地甩出鷹爪般的抓鉤,在行人難以察覺的間隙中從一座建筑躍到另一座建筑上。 他不止一次地這么大搖大擺地闖進海軍總督的官邸,從那蠢貨的臥室墻壁上摘走他們的配劍。 ——現(xiàn)在那把配劍就掛在他腰間。 想提前見見那位愿意與他們合作的羅蘭女王,這個念頭只是隨興而起,但是當(dāng)它產(chǎn)生后,變得格外具有誘惑力。